2024年8月19日星期三 🌤

从卡夫卡看现实主义至少还能管用两千年(撰稿/刘诚)

发布日期:2025-06-14 09:17:38   浏览量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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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卡夫卡看现实主义至少还能管用两千年


  卡夫卡一向被认为是国际公认的现代主义文学大师,但我似乎更愿意把他看作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因为在他层层包裹的极端神秘、极端阴郁、极其色彩多变的现代主义眩目外观之下,是一个现实主义的坚硬内核。由此我想到:现实主义作为一种行之有效的表现方法或许并没有过时,即使是在卡夫卡这样极端先锋的作家那里,作品的基本精神仍然是现实主义。与一般现实主义作家相比,卡夫卡其实是极节约、极朴素、极质朴的,往往单刀直入地逼近世界真实,比一般现实主义走得更远,这正是卡夫卡最可宝贵的地方,离开这个现实主义的坚硬内核,卡夫卡就不再是那个让人入迷、让世界感到敬畏的艺术大师卡夫卡了。

  在《城堡》里,K作为应约而来的土地测量员,明明看见了城堡,也看见了进出城堡的大道,可就是不得其门而入。城堡近在眼前,不时有人带来城堡的消息,又不时有人回到城堡,然而所有来自城堡的消息,只是加强了城堡的神秘、不可知和高高在上,强化了城堡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对人造成的压迫,将人排斥得更远。最终只能在城堡外围的社区里将生命耗尽,并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一个寓言,K的困境,现实生活里的人并不陌生。

  在《变形记》里,那个名叫格里高里的小职员一早起来,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因而惊骇莫名,惭愧无比。甲虫的外形,人的心理,造成了惊人的分裂,给自己、也给他人带来难以名状的巨大痛苦,而人对这种异变无能为力。这样的情境我们并不陌生。在生活中,人越是努力,越是不可逆转地走向非人,这是技术、权力和金钱三位一体的强势话语奴役下人类的直接现实。

  再如《地洞》,一只老鼠因担心被人算计,整天到处搬家,惶惶不可终日,可是在哪里都找不到一个绝对安全和放心的处所,到处都是怀疑和恐怖的目光,到处都是心怀叵测的窃窃私语。人对人原本就是狼啊,他人就是地狱啊,这可是哲学家早就指认的,如此聪明的老鼠,与一个现代社会处在弱势地位的人类,其心理是多么相似、又是多么生动传神,惟妙惟肖!

  卡夫卡的小说并不怪诞,完全是现实主义的。只是我们平日习惯了那种刻板、平庸、墨守成规的、一眼就可以将一切看穿的僵死的、只知道编织平庸故事的现实主义,以为现实主义可能就是那个样子,以至卡夫卡这种外地出产的“洋”现实主义进入视野,好像看到了什么新东西,一时让人特别惊奇、无所措手足。卡夫卡并不是天外的事物,就在我们身边的现实世界之中。如果说这就是现代主义,现代主义与现实主义应当是一回事。今日的小说家向卡夫卡学习,与其学习他的现代主义技巧,不如重点学习他决不背弃和蜕化的现实主义精神。对于今天的小说家来说,如果已经作好了直面生活的现实主义精神,那么剩下的问题仅仅在于:你是不是能够将现实主义进行到底;你的现实主义目光什么时候能像卡夫卡一样,具有穿越一切生活表相的尖刻和冷峻?你的胆略什么时候才能像卡夫卡那样,随时准备以小说的言说去揭破生活的表相、直取生活内核而无所畏惧?

  在中国的语境下,大抵现实主义的实绩,一般都要被先锋文学夺了过去。因为在中国当下的文学环境里,现实主义被认为过时了,不会、也不应该有好的成绩。这真是一个有中国特色的滑稽逻辑!其实,现实主义是文学根子里的东西,是文学所固有的一种性质,根本不存在过时一说。它所成就的乃是一种客观的大诗。现实主义强调对现实对人生的客观态度,强调作家的良知和情操,强调作家的人格力量,强调生活真实和作家心灵真实的统一。现实主义视存在为神迹,不允许有任何歪曲。一个严格的现实主义作家,有一种庄严的气象,在他们眼里,对生活的任何歪曲都无异于对神迹的亵渎,对生活的任何涂改都是背叛。不允许像浪漫主义作家那样离开现实的观照而放纵心灵。激情在现实主义作家这里是被限制和有效控制的。王安忆有一部小说艺术理论,叫《心灵世界》,她为小说所下的定义是:“心灵世界”。即小说呈现的不是现实的世界,而是作家个人的心灵世界。在我看来,这是浪漫主义小说的定义,现实主义小说则是既是心灵的世界,也是现实的世界,所达成的境界是心灵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合一。因此,一个现实主义作家的生长,只能在两个方面展开,即:在心灵方面,尽量圣化和净化,包括人格力量的打造和慈悲情怀的养成;在现实世界方面,则着力于训练对现实世界的观察力和思考力,强调体验、觉悟,而不是编造。故事可以编造,而经验却只能得自体验。这里发展起来的是,对生活高超的观察能力和对生活材料的高超处理能力。现实主义作家强调人物塑造,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成熟的人物塑造理论——即著名的典型理论。一个现实主义作家的要求是很高的。从根本上说,现实主义不只是一种表现手法,一种只有在创作时候才能派上用场的手段,只对写作有用,它其实是一种世界观,一种对待世界、对待存在、也对待自己的态度。一个人能不能成为优秀作家,在这里存在着最后分野。从八十年代以降,文学思潮一直在变,这些年冒出了不少文学新人,比较新时期文学刚刚起步那个时候的文坛,这个时候的文学界可说是面目全非。文学的生态环境完全不同了。在今天,似乎只有像陈忠实这样的有《白鹿原》垫底的文学大家,才能够理直气壮地站出来盛赞现实主义;只有像路遥这样有《平凡的世界》这样伟大作品在手的作家,才敢于堂堂正正地依然站在现实主义的旗下而面无愧色。一个在今天仍然坚持现实主义的作家,那应当是一种奖赏,意味着这个作家仍然是有责任感的,建设性的,对现实人生充满了关怀和敬畏的。我顽固地坚持这样的观点:即只有怯于面对现实的作家,或对现实感到无能为力的作家,才去寻找一些花拳绣腿的东西;最后沦为胡编乱造,使作品在失去美的生活容量和深度意义的同时,再承受失去认识价值的二重失败。

  目下当然不是一个现实主义走红的年代,现实主义作家会被认为落伍,不时髦,不洋,没有与世界接轨。在现实主义历史上,也不断出现一些变化,比如,有的走着走着,走向了甘愿作生活奴仆的自然主义,弄出一种纯客观的小说,反对作家出场,强调作家从作品退出,如福楼拜、左拉;一种通过典型化的方法,在再现生活的同时对生活作出严厉评判,比如批判现实主义。但其主流都是对现实主义的深化。现实主义到批判现实主义这里达到巅峰,带动一大批作家成为大师。现在看站立在世界文学史上的伟大作家,大都是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他们的光芒将生活浓重的暗影一直投写到我们的脚下。到二十世纪之交,现实主义开始受到现代主义的强烈冲击。这股现代主义艺术潮流,曾经在刚开始的时候遭到托尔斯泰的无情痛斥。在托尔斯泰看来,这种被称之为现代主义的东西,是疯狂的、颓废的、自私的、对人类具有极大破坏作用的,最终导向对美的取消。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尽管托翁有话,在托翁逝世之后,这种文艺思潮竟盛极一时,影响到包括诗歌、小说、戏剧、绘画、雕塑、摄影、甚至书法等文学艺术的广泛领域,这是为托尔斯泰等前辈艺术大师始料未及的。在通常情况下,现代派是“洋”和“先进”的代名词。可文学毕竟是文学,就算你很洋又怎么样?看看百多年来现代主义的表现,不能不说是“失望多于安慰”,除了在某种程度折射出人类在进入现代以后的绝境外,并没有多少骄人的实绩。现代主义为我们留下一大堆新名词,这些新名词就像新奇的泡沫在时代的水面上急剧膨胀,然后纷纷破灭,就像是天空绽放的礼花,缤纷的幻象之后仍然是永久的虚空。人类有艺术以来的历史,再也没有像现代主义这样,产生了那样多的流派。这些归属于现代主义内部的小派别,往往相互冲突,相互抵消,但它们一个共通的地方,都是热衷于对现存事物的破坏,就是渎神,在这同一个向度上,一个比一个更争强斗狠,无所不用其极。现代主义也产生了自己的大师,有了自己的经典作品,除了上文提到的卡夫卡《城堡》《审判》《变形记》等,还有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有《秃头歌女》、《等待戈多》,有《尤里西斯》,诗歌里有艾略特的《荒原》,有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及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绘画里有一生风格多变的毕加索、后来的野兽派等等;近年来更有像人吃掉死婴、人与动物交配、脱光衣服上街、人吃屎喝尿等所谓行为艺术大行其道。在中国这样一个连称现代都为时尚早的后农业社会里,艺术倒跑得风快,据说现在已经从“现代”进入“后现代”了。照这样的路子下去,最好的小说就是没有小说,最好的诗就是没有诗,最伟大的写作就是取消写作,最好的画就是不画画。我曾认真思索过现代主义问题,想找到它们的好。确实也找到了一些的好,比如上面提到的卡夫卡小说,确实是高;还有普鲁斯特的意识流长篇巨著,也确实是高;艾略特的《荒原》,确实经得起反复阅读和阐释。可是从总的成色看,现代主义的实绩远远比不上现实主义。现代主义艺术有许多人所共知的缺陷,并由此而带来艺术的圈子化、小众化;加以与消费主义时代风潮相互作用而形成的艺术的浮躁感和宁静感的缺如,使艺术不再拥有成为艺术品必不可少的庄严感。搞到后来,为了出新、出异,为了别出心裁,只能在审丑上用尽心思,一个比一个更绝,艺术沦落为怪诞而干瘪的隐喻。近十余年风行一时的后现代主义,虽然号称是对现代主义的批判,其实不但没有对现代主义的有害部分进行任何清算,反而将现代主义最劣等的部分全盘照搬过来,却将现代主义的精华部分统统抛掷了。后现代主义其实是人类对于自己的一次最沉重打击;——如果说现代主义是人类对于现代社会绝望的惨叫,后现代主义则更像是人类毁灭前一次大破坏和极端下流无耻的疯狂纵欲和自我作践。后现代主义和现代主义其实是一路货色,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流行的结果,是大批概念化的极其苍白的空壳作品的产生。世界、生活,再也没有像在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笔下那样晦暗绝望,让人透不过气来。尤其是后现代主义的一些东西,人们还不如就地死去。这里没有任何机会,没有一点亮色,只剩下死皮赖脸。时新的作家因为要强调自己的价值,急于和传统划清界限,往往破字当头,急于在形式上出新。他们喜欢说的是,时代不同了,许多东西都已经过时,现在需要从头开始,从“我”开始。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这两种货色,已经成为《皇帝的新衣》里那两个骗子手里拿着的据说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的最美丽的新衣,一代又一代的“皇帝”就要穿上这衣服到处露面,去布施皇家的赫赫威仪,却没有一个勇敢的孩子站出来指出真相。在中国当代文学里对现代主义的质疑当然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人们崇新成癖,非常害怕被视为落伍,不愿意认真听取,或者听见了也装作没有听见一样。我宁可这样看现代主义:即它只是现实主义的一个走火入魔的变种,那些确实好的现代主义经典作品,都是在根本层面上继承了最多的现实主义精髓,它们看起来是现代主义的,灵魂却是现实主义的。相反,那些离开现实主义精神的,或与现实主义精神背道而驰的现代主义,最终都不过是一些艺术的垃圾。

  卡夫卡的现代主义小说,在我看来是一种更深刻的现实主义。至于后来的魔幻现实主义,更是文学向现实主义的回归和靠拢。现实主义强调客观,写实;现代主义,既强调更高层次的客观、真实,又强调心灵的真实,不过更写意、更灵动罢了。无论什么主义,在对人类大关怀、大悲悯这一点上是相通的。只有那些无根的文学小丑,才抓起现代派的皮毛到处招摇,自以为抓住了现代主义的真谛。也许我们可以划分出两种现代主义:一种是最深刻地表达现实的,诗的,本质的,把现实主义向前推进到浓得化都化不开的程度的现代主义,它们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就在那个现实主义的坚硬内核之中;另一种是仅仅热衷于在形式上花样翻新,企图用一些花里古梢的东西来蒙骗读者、与现实主义精神背道而驰的现代主义。有没有现实主义精神,是一个杰出的现代主义作家和一个低劣的现代主义作家的最后分野。以卡夫卡的而论,在现实面前是决不打滑的,决不轻易绕道而过的。卡夫卡没有回避生活中那些让人无比疼痛的部分;不光《城堡》,还有《审判》《地洞》《变形记》这一系列现代主义的经典大作,在荒诞不经的故事里所携带的那种晦暗不明、然而却极其丰厚、极其震撼人心的东西,就是我们所说的那个迷人的现实主义的坚硬内核。

文学是一门慢的艺术,与进步无关。无论这个世界多么匆忙,文学还是不慌不忙地走自己的路,也许人类已经走过了几个世纪,而文学却仍然停留在原地。一位作家说得好,不要张罗着走向世界;你弄得好,世界会反过来走向你。从卡夫卡看,现实主义至少还能管一千年到两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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