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能否将日记进行到底？五种可能

撰稿/刘诚

武汉围城满一月，方方日记也满一个月。有方方的日记在，大家就觉得正常。日记里面透露出来的那些信息，有时光亮，有时幽暗，有时悲伤、甚至悲惨，有时愤怒，有时不解，有时担忧，有时宽慰，有时忧郁，但不管怎样，大家心中安妥。很少有人想过，也有可能在某一天，方方日记突然就没有了。

有的朋友就说，方方日记写的好好的，咋会突然就没有了呢？

我的回答是，方方日记咋就一定要有呢？方方为啥一定要将日记进行到底呢？

方方此前曾是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做主席时名气也不小，却未必如此火暴，忽然在疫情爆发之后成了作家网红，有那么多铁粉追着、捧着；她写下的那些看上去未必永恒、甚至比较粗糙的纪实性文字，却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的确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

方方日记不是面包，不是活命必需的阳光和水，只是一些在非常局促、非常窘迫的情势之下仓促写出来的未及反复推敲打磨的文字，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说这些东西就是多么伟大的文学作品——说老实话在时下这个时期文学真该退后，至少在时下派不上大用。文学和诗，都是承平时期的事物，带有某种不可原谅的奢侈的品质。文学艺术固然都是好东西，但得看什么时候。比如现在，你让大家看小品，笑得出来吗？再如现在，你指着古今艺术家留下的那么多不朽的画作，一个劲指其多么多么的伟大，很可能受到冷遇，因为大家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情。人们拒绝它们，不是说它们就不好，而是说暂时不需要，顾不上，比起文学艺术，时下面临的事态更紧迫——现在的事态，关乎生死；目下的瘟疫，千年不遇。

现在不需要抒情，不需要感动，不需要歌唱；现在最需要的，恰恰是方方日记、包括武汉诗人小引发自疫区的系列消息一样的文字。

首先，方方日记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窗口，透过这个窗口，可一窥疫情核心区的情况。

如果我们把这次疫情比作一次生物核爆的话，大武汉就是生物核爆的震央，它的冲击波正从核心区向全世界迅速推进，我们远在其他省份，一样强烈地感受到它那不同于平常的紧张空气。全国防疫看湖北，湖北防疫看武汉。武汉疫情是否得到有效控制，事关全局，牵连着全中国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也为全世界一切受到疫情威胁的人群所关注。

无数的人正在死去，无数的家庭正在破碎，其中一些家庭惨遭灭门，不少儿童成为孤儿，许多人没有任何死亡的准备，就被推入了绝境；有多少人绝望求救，有多少人“死不瞑目”。像伯曼儿她不过二十四岁，美好的人生还远没有展开，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个送走了父亲，再送走了母亲，最后自己染病去世，却已无人可送的可怜女孩，如今美丽的青春也已化灰。近千万人身陷围城，被巨大的危险笼罩。方方纵然能写下大量的日记，却救不了那些处于绝境中的同胞，但有这样的言说总比没有好，它说明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瘟疫，伟大的武汉仍然还在，还在自救，还在进行抵制。

其次方方日记是一个指标，表明方方仍然安好，封城的围墙内情形再怎样不堪，仍然有一位作家在倔强地存在，坦诚地评点，坚定地言说，这对于热爱方方的读者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安慰。再者，无论多么艰难，方方日记能够上传互联网，说明武汉还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糟，至少网络还在，武汉仍然有不同的声音。要是连方方这样拥有广泛人脉、同时也有相当影响力的公众人物都发不出声，武汉的形势想必恶化到无以复加了。

但我一直有一点担心，因为方方日记也可能在某一天说没有就没有了。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方方的疫区日记被中断，至少有以下五种可能。

一、方方自己不写了。写日记并不是方方的主要工作，更不是她工作的全部。方方是一个人，也有自己的困难和问题，我们平常能遇到的困难和问题她也可能遇到。再说此类纪实性很强的写作除了能写，还必须动员强大的人际资源（无法出去走动则必通过电话和网络），最大限度地了解每一天的动态，再把它们准确而翔实地表达出来，这本身也是不小的工作量，面临的困难自不会少。也可能她写了这么一段，突然感觉到太累，没法再坚持下去了，所以也就不写了。方方自己不写了，我们当然也就再也看不到了。

二、武汉民生告急，方方想写但没法写了。方方不是神，她也要吃饭，喝水，用电，也有必不可少的日常用度，一般人需要的一切她也需要；很可能她也有长辈要孝敬，有家人要关照；随着武汉封城的长期化，家里存粮日罄，生活日益窘迫，就算方方中产，早前准备充分，也难保不受到诸多现实问题的困扰。毕竟受困围城内的有上千万市民，一旦整个城市民生供应恶化，困难越来越大，方方想写日记，自然也写不成了。

三、方方仍然想写，可是被干扰而中断。方方日记追捧者很多，可中伤者也有，据方方介绍，有些人不断到后台乱喷，无非骂方方如何阴暗，老是报忧不报喜；或骂方方矫情，为什么不去做义工，不到前沿为防疫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而是老在网上说三道四，甚至骂方方为方大妈、祥林嫂，想必特别不高兴者大有人在。方方是一位自由作家，不大听官方号令，因此官方未必喜欢，多篇日记被删微博被封就是明证。不过我们也要知道，方方仍然属于体制内作家，一度曾经是一省的作协主席，在作家协会领工资。假如官方某人不喜欢她这种客观的纪实的春秋笔法，相反希望她写一些政治正确的东西，以便配合官方意图、鼓舞士气，会怎么做？想必一定会通过作家协会这条线给她施加压力，而她作为作家，一贯秉承的现实主义笔法又不容许说谎，不愿意违心地按照官方的意图来写作，最后怎么样？要么断然拒绝，从此得罪官方，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要么违心屈从于官方意志，按某种意图写作，于是还不如不写，自然也就中断了。

四、方方仍然在写，可她遭到了来自技术方面的封杀，任何东西都发不出来了。她的名字成了敏感词，以国家强大的意识形态监控力量，封杀有关方方的一切应属轻而易举。封杀到什么时候呢？封杀到疫情结束，官方认为可以解封的某个时候。官方也说了，现在是战时状态，既然是战时，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了，想让方方停止写作方法有很多，甚至只需要给方方断电就行，如此则方方日记被中断只在分分钟。

五、最坏的一种情况是，方方不幸被新冠病毒感染了。以封城后的混乱和病患的密集程度，武汉目前就是一个被新冠病毒占领的城市，空气中到处充满了病毒。不幸此种病毒又史上最毒、五毒俱全，几乎穷尽了病毒传播的所有方式，让所有人防不胜防。理论上，武汉围城里每一个人都可能被感染。方方稍不注意而被感染，完全有这个可能。还有一种情况，便是方方心直口快，得罪了人还不知道，结果遭人暗算。某些不喜欢方方日记的人假借病毒之手，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染病——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得不提防一二。我写在这里只为提醒方方注意——人心险恶，为了万全，宁可想得更多一点。

当然，上面的议论也可能只是杞人之忧；事实是，作家方方不但勇敢地活了下来，挺过了疫情爆发期，而且以惊人的毅力将日记进行到底，这样我们便每天都能和她那些刚刚从疫情核心区打捞出来的湿淋淋的文字见面——如果真是这样，她无疑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而她那些携带着疫区同胞血泪和体温的文字，越写越多，越写越精彩，堆满了中国的每一处网络空间，成为新冠时期一道独特的精神景观。当然她的坚持决不会白费，一部类似于《安妮日记》一样的伟大纪实性作品成篇，完全可能跨越更多年代长存于世，被后世渴望了解这一段历史的人们反复阅读。

我并不认识方方，但我觉得在写作上我与方方完全相通。伟大的写作源于强大的心灵。想象我如果是作家方方，在那样紧张的空气和窘迫的环境里，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新冠病毒，随时都可能被感染，哪里都不能去，什么人都不能见，能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静下心来写作，甚至每天都写下一些如此翔实的纪实类文字，真不敢保证。

我有方方的正直和勇敢，未必有方方的勤奋和坚持。方方是我的榜样。

作家方方，你可得好好活着，为了你，也为了大家；你健康地活着，就是献给大家的一份最好的礼物，它代表希望和信心。

 2020年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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