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议开除？作家方方的真面目
撰稿/刘诚

方方，生于1955年，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曾任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从最早在《当代》发表中篇小说《埋伏》，到后来陆续发表《风景》、《万箭穿心》，不久前又出版长篇小说《软埋》，佳作迭出，影响很大，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优秀女作家。
因时间所限，对方方作品我只断断续续读过一点。印象最深的是2015年，时任湖北省作协主席的方方实名揭露鲁奖评奖黑幕，指某作者为评鲁奖上蹿下跳、不择手段——此事曾在微信闹出轩然大波，据说当事人要对簿公堂，后来终因自知理亏不了了之。方方在此事件中仗义执言，光明磊落，更公开表示“大不了不当作协主席”。
武汉疫情爆发以来，方方不顾疫情危险，在武汉封城后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接连撰写大量文字，以日记形式在新浪微博发布。这些文字秉笔直书，不拘长短和形式，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不时在网上引发围观，被很多网友随手转发，不只是因为好，更因其来自疫情核心区，是外界民众急切地想要了解武汉疫情最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不料日前看到一篇《建议将方方开除出中国作协》的短文（署名周小玫），以轻浮的文笔，摇头晃脑地指斥“方大妈”为老不尊，自疫情爆发以来唠唠叨叨，“终于把自己变成了祥林嫂”，建议中国作家协会开除方方会籍。
好端端的一个作家为什么要开除呢？这篇奇文开出了三个罪状：
一是说方方此前已沉寂很久，当继续沉寂，虽疫情爆发，也不该出来说三道四。作者自鸣得意地写道：“方大妈最近话唠，神神叨叨，批评这个支持那个，武汉疫情在煎熬，她按奈（疑为捺）不住了。但这会，她终于静下来了，当然安静也很正常，很多人都有类似情况，口诛笔伐，疯魔一样，然后静下来，好几个月，或者几年，或无限期。”疫情是官府的事，她希望方方安静无限期。
二是说方方“大妈”级别却不知自惭形秽，还要出来显摆，神神叨叨，显属为老不尊。且已经说得太多、太多，已经把自己炼成了祥林嫂。然后罗列一大堆所谓“发病”过程，在这位作者看来，一个作家面对武汉疫情，被封禁在家里，宁可闭上眼睛，也不要做成天扮出一幅可怜相，就像鲁迅笔下到处寻找阿毛、逢人便诉说阿毛遭遇的祥林嫂一样，这里苦难、那里苦难，这也质疑、那也质疑。这位“方大妈”已经把自己炼成了祥林嫂“，而成为祥林嫂是一位作家的耻辱，是一件应该被嘲笑的事情。
三是说，“前湖北作协主席方方，终于炼成了祥林嫂，她思想不端，思维混乱，已经不适合当作家。”建议中国作协开除方方会籍，否则损害中国作协清誉。
一位差不多是新科网红的女作家被人当众羞辱，这事还真是耸人听闻。就想找方方全套日记来看看，真不巧有些已被和谐掉了。不过就能够找到的部分，仍然可以对方方近一个时期以来的写作形成一个总的轮廓（请原谅本文以最简洁的办法引用少许）：
1月25日，农历大年初一，武汉封城第一天。方方控诉微博封她的文字，直斥“高科技做起恶来，一点也不比瘟疫弱”。
1月27日，方方通过亲身经历告诉大家，现在武汉口罩非常紧张，并给出一个精准的判断，“口罩并不缺货，缺的只是怎么才能到市民手上”。几天后即曝出武汉红十字会屯积救援物资（包括大量口罩）丑闻。
1月28日，方方提醒人们不要轻易出门，批判21日湖北团拜会，指“元月10号到20号，那些频繁开会的人们，各自小心吧。病毒是不会介意谁是平民谁是领导的。”
1月29日，方方描述武汉真实现状：“关在家里的武汉人，只要没被感染，大家的心里基本都还踏实。最可怜的还是那些病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因为病房一床难求，他们仍在煎熬之中。”“他们是最大的受害人。不知道有多少家庭从此破碎。”
1月31日，方方感慨疫情爆发至今还没有一个站出来道歉的人，有的只是相互推诿。她措辞严厉地提醒文艺界同仁：“现在我虽然不是湖北作家协会主席，但我还是个作家。我非常想提醒一下我的湖北同行，以后你们多半会被要求写颂文颂诗，但请你们在下笔时，思考几秒，你们要歌颂的对象应该是谁。如要谄媚，也请守个度。”
2月2日，方方继续讲述发生在武汉的悲惨故事，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
2月4日，方方直言此次大疫教训极为沉痛，“必须一层一层追究，一个也不放过。否则，对不起那一个个死者。”
2月7日，方方不无忧郁地写道：“比病毒更让人无奈的是不让人说话，但是我的记录还得继续。”
2月8日，方方继续密切观察武汉疫情，忧心忡忡地写道：“疫情比先前预计得严重”。
2月9日，方方以沉痛的笔墨写道：“这几天，死亡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邻居、熟人、朋友和朋友的爹妈及老婆都死了，人们哭都哭不过来。”她说：“这次的灾难，不止是死亡，更多是绝望，是呼救无用，求医无门，寻药无著的绝望。病人太多，床位太少，病者只能等死，本以为岁月静好，有病看医，毫无死亡的心理准备，更无求医不得的人生经验。他们死前的痛苦和绝望感，比深渊更深。”“人不传人，可控可防”这八个字，变成了一城血泪，无限辛酸。”
2月12日，方方在一篇题名为《拐点尚未到，谁已在高歌？》的短文里写道：“武汉人的痛，不是喊喊口号就能缓解的。今天的心情，其实有很多难堪。”“好几个城市都派人前来支持武汉的各个殡葬馆。支援者们全都亮开旗帜照相留念，然后贴到网上。来援人手不少，看得人不知所措，痛彻心扉，外加毛骨耸然。感谢他们的来援，但也很想说一句：不是所有的事，都适合大张旗鼓。不要吓唬我们好不好？”怒指“什么时候公务员们前去工作不举旗帜不再合影留念，什么时候领导视察没人唱歌感恩，也没人做戏表演，人们，你们才算懂得了基本常识，才算知道了什么叫作务实。”
列位看官，方方的描述细腻真切，充满温情；方方的质疑直击要害，掷地有声；方方的忧郁，文笔沉稳，深沉厚重。方方不愧是方方；一颗与武汉疫区人民共患难的拳拳之心，秋水长天，日月可鉴。正是这些朴素而正直、引发网络无数网友追捧的热血文字，被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自媒体作者讥为“发病”，以极其轻浮的文字当众羞辱。
国难当头，生灵涂炭；举国抗疫，如火如荼。中国作家协会据称三千会众，试问有多少作协会员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回答是：很少。其中有会员去写类“鬼魂感恩诗“了；也有县文联主席级别的诗人去写所谓口语诗侮辱湖北人民了；还有一众会员高唱”国家不幸诗家幸“的屁话，把灾难视若鲜花，一拥而上去吃人血馒头，大写所谓主旋律、正能量，在诗里大喊大叫”武汉加油”“中国加油”了；有的会员甚至秉承所谓多难兴邦的老套路去赞美新冠病毒；中国作协原本也有大批武汉籍会员，但除了少数如小引等诗人还不时发出消息外，大多武汉会员因面临生死大关自顾不暇也都沉寂了。唯有一度沉寂的作家方方忽然“唠叨”起来，下笔一发而不可收，写出了那么多不带水分的疫区日记。只要是一个正常人，大都不难感受到一位优秀作家的宽广襟怀，明白那一定是因为武汉肺炎的突然爆发，武汉史无前例封城，作家强烈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有义务在这场大难里把所见所闻所想记录下来。身为作家，她只能以这种特定的形式“抗疫”，这是她与武汉同胞同呼吸、共命运的唯一适当的方式。本来藏龙卧虎、高手云集的中国作家协会，幸而有方方这样一位虽身在疫区、却仍然还在言说的中国作家，不断地从疫区为我们发来一篇又一篇鲜活的文字，庶几为中国作协这个社团组织挽回了一点尊严，不然在这场危及中国和世界的大瘟疫里，差不多全军覆没了。
令人不解的是，而这在周小玫看来却成了作家方方的罪过。在这位作者看来，方方就算你厉害，可是你毕竟老了，你看上去远不如我辈年轻、漂亮；老了就老了，你得认，得靠后，本来可以继续沉寂下去，而你却为老不尊，急急忙忙跳出来对疫情说三道四，完全没有跟上主旋律和正能量。如果相反，老老实实，一言不发，任凭武汉人民生灵涂炭，依然超级淡定，或花前月下，把酒言欢；或任它风起浪涌，我自拈花微笑；抑或上微信注册个自媒体，像这位周小玫一样为了出名，不惜放下身段，一脸坏笑地专挑名家兴师问罪，就是标准的中国作家范了，就是在传播正能量，而不是在制造恐慌情绪了，当然也就继续做一位“淑女”作家，而不是很可笑的“祥林嫂”了。
这篇文章的文笔是轻浮的，心态是委琐的，建议是可笑的。让我感到特别吃惊的是，这位文笔混乱不堪、显属初出茅庐的小作者居然也学得一脸坏笑，这真是自媒体写作界的悲哀——它依然是一烂到底，不学好的净学坏的，一个个大大咧咧，摆出一幅玩世不恭的痞子相——连还在爬行阶段的女作者也不例外，似乎不如此就不够酷，就不够新潮，就不能引起一众看客的喝采。若是承平时期也便罢了，没人和你较真，置此大难临头还这样玩法，无异于抢吃人血馒头，看上去似乎搞出了一点动静，却失去了高度，失去了人性的光辉，为正派的人们所不齿，也让写作蒙羞。
退一万步，就算你所谓的“方大妈”不知进退反复“日记”，真的沦落成了一位作家伙里的祥林嫂，依我看也没什么好笑：祥林嫂就那么反常、那么不好吗？她失魂落魄，到处寻找阿毛，逢人便诉说阿毛遭遇，无非是牵挂阿毛啊；她被悲惨的境遇摧残到了神神叨叨，不得不到处流浪，看上去很不正常，下场堪忧，而在她的内心那一份对至亲骨肉的牵挂却是百分之百的真执，那是真正的感天动地，正说明她虽备受摧残，仍然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位合格的母亲。大凡读过鲁迅这部名篇的，除了少数冷血之徒，很少有人觉得祥林嫂有什么好笑，反而是祥林嫂这一形象所焕发出来的那样一种磅礴的母爱，荡气回肠，令人震撼！倒是这位署名周小玫的自媒体作者，看上去年纪轻轻，而其轻薄的文笔和玩世不恭的态度令人吃惊——大家都被万恶的新冠病毒逼到死到临头了，她居然还能这样摇头晃脑地指责一位著作等身的优秀作家，这是多么荒诞的中国现实，因为就算你有权插科打诨、以此博取眼球，显然也选错了时候吧。
面对新冠病毒黑云压城的真实威胁，这位作者还能如此气定神闲，一脸坏笑，我只能假定这位周小玫不在武汉，对武汉封城之后900万同胞所面临的苦难没有感受；不仅不在武汉，这位小作者应该也不在中国，甚至不在这个名叫地球的星球上，她生活在一个远离新冠病毒威胁的地方；在这场被世卫组织称为“世界紧急关注的公共卫生事件”的全球大风暴中，她竟是一个不知有汉、更恍论魏晋的武陵源中人，对疫情爆发以来迅速蔓延全国、进而祸及全国、传遍世界二十七个国家和地区的重大事态一无所知，或漠不关心，对弥漫全国、全球的紧张空气漠不关心；不仅对武汉人民的痛氧毫不在意，对全国人民的苦难，对无数个家庭的破碎离散，对数以千计的生命被火化完全无动于衷，甚至她对自己的处境也完全没有感觉，好像她已完全置身事外！
而据此问罪的结果是什么呢？是建议中国作协将这位“方大妈”开除会籍。这当然只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喙头，我不认为中国作协一定要这样做；但假如中国作协真的这么做了，会有怎样的后果呢？几乎不用多想，方方一定还是方方，而中国作家协会却损失一位负责任的作家，吃亏的是中国作协，于方方没有任何损失。大疫当前，中国作家协会如果还是爱惜自家羽毛的，本应以有方方一类的会员为荣，号召会员们都像方方一样秉笔直书，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怎么质疑就怎么质疑，而不是跟着电视、报纸和宣传部的口径写作，那种舆情引导的宣传把戏有官方报纸、有新华社，有宣传部，有胡锡进，有环球时报，有各地的党报就好，还要作家干什么呢？应该有更多的中国作协会员成为方方，记录这场有史以来最毒的病毒，去探究它背后所隐匿的真相，记录和总结人类（包括中国政府和人民）抗击史上最毒病毒的艰苦卓绝的斗争历程。
唯其死亡当前，作家更要敢于发声，这是一份历史的责任。新冠病毒虽穷凶极恶，但人类目前还不大可能被这个凶恶的病毒全部消灭，疫情迟早会被锁死，责任仍将深入追究，生活仍将继续，一切堪称作家的人们应该以各自的努力，为后来的世代记录真相，启迪思考，留下更多有体温、有思想深度的真实文字。
当然体裁是多样的，不一定都像方方一样去写疫区日记。一场南美洲的霍乱，令马尔克斯创作出不朽的《霍乱时期的爱情》，面对武汉肺炎这样一场罕见的大瘟疫，中国作家不仅应该、而且能够产生出一部正面反映本次疫情的伟大作品。
当然无论能不能写出这样的伟大作品，至少不能麻木不仁、玩世不恭，让有志于写作的人们至少像个正常人吧，总不能死到临头了还一脸坏笑，还巴望着靠亵渎神圣来赚取一点零星掌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