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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瑟瑟伴生红(小说)
G2016-003、西乡县第一中学高一(2)班:熊静茹
指导老师:宁 浩
半生瑟瑟伴生红(小说)
1
当时我在汶川还有一座小房,四面高楼,密不透风。那是一幢很普通的平房,房主倒也是热爱生活,自己开了个小阳台,养成了这都市中属于自己的花园。我倒和这住屋的也讲缘分,一眼相中这桩小楼,而且价钱也合适,当天便下了订金。
房子装修得不错,原屋主偏爱爬山虎,在墙壁上四处窜爬。要拔掉它们需要耗费不少功夫,索性我也不再管它。等到夏天,那绿油油的爬山虎便庇护了整栋房子,微风荡漾,绿浪翻滚。我来的时候,原主出差了几周,花园里的花无人照料,在烈日的暴晒下枯死了好几株。我爱好园艺,于是去芜存菁,几周下来,终于理出来一个大概的轮廓,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却也不觉得辛苦。我时常邀我的好友也来。我和老黑相识数年,在一起饮酒谈心,共同憧憬金色的、璀璨的人生前景。而未来命运的凶险,我们当时浑然未觉。
2
老黑时常嘲笑我不务正业,偏爱花草。等到夏天,他却是最爱在我那个小花圃里面静享时光的人。花圃地区不大,也不能容纳太多的树木,于是满院的牡丹,绣球,还有一片葱兰,一株紫藤。老黑笑我太过女气,不过等到花开,欣欣向荣,由于围成的玻璃屏障,湿度高,那叶子便苍翠欲滴,花朵更是娇艳饱满,密密地坠在枝头,自有一番万种风情的娇羞。
3
也许是日子太过美好,我那天还没有想清楚到底是几月几号,只是记得当时爬山虎还绿得正好,满院的花苞,有几朵已经迫不及待地绽了笑。我还在园里度过春日负喧,满院的娇红嫩白晃了我的眼。高楼之中,小小一方天映着湛湛晴空,悠悠白云。于是我看到那花枝在颤动,如娇笑的美人。等到那花枝开始乱舞,好像在空中鞭笞着、催促着什么,我才终于反应到不对劲。
我的身子开始发冷,不自主的开始颤抖,腿软的厉害,但是脑子却异常清醒。我飞奔到二楼的厕所,跑到靠墙的角落,扯过身旁的毛巾,抱头蹲地。一动也不敢动。我明显感到自己的头开始晕,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身体随着震荡而晃动。小小的窗子外面传来尖叫和吵闹的声音,几缕阳光透进来,却丝毫温暖不了我的身心。
4
晃动开始越来越大,头顶的墙缝开裂,“咻咻”地开始落下白色的石灰,我用毛巾捂住了口鼻,天色我已经不太清楚,只记得眼前一片黑暗。然后,我能感受到外面的楼层正在下落,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我只能把自己缩的更小,蜷成一团,我把脸埋在双膝之间,把自己抱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一辈子。我能感受到上天对我的眷顾,我所待的位置,形成了一个三角地带,空间不大,但是还好能够呼吸。身上被小石块砸出了伤口,也顾不得那么多,从裤兜拿出手机拨打110,无法接通。给地震局打电话,无法接通。给老黑,父母打电话无法接通。后来发现短信可用,却无人回复。
再次拨打电话,三次后接通,却无故中断。我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哪怕双腿发麻没有知觉。突然一阵无法抵挡的伤痛,袭击过来,我将脸更深埋入膝盖之间,不由失声大恸。我从未感到如此迷茫,好像死神的镰刀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下一刻就会收走那短暂的生命。泪水滑过带有伤口和石灰的脸颊,烧的疼痛。
5
我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也许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会爆发无尽的潜能。我所面对的不止是身体的饥饿和干渴,更是在这黑暗中的孤独和绝望。
我分不清时间的流逝,我努力保持让自己清醒,可是脑子里浮现我这几十年来所有的记忆往事,有人说,人在死的时候会回忆自己的一生。我不禁想笑,又从心里涌出想这无尽黑暗一样的悲哀和绝望,但是我哭不出来,我需要为自己的身体保持水分以维持我的生命。
6
后来有人的脚步在我的头顶上响起,头顶上落下石灰迷了我的眼睛,不知是这石灰还是我激动的原因,我全身开始颤抖,我的手僵硬无力,但我还是拼命的敲击周围的墙壁,那微弱的声音成了我的救命符,我听到人的交谈声,这说明我埋得不算太深。我开始用手臂,用关节去敲击,火烧的喉咙发出堵塞的声响,我的关节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我能感觉到我的骨头与布满碎石细沙的石壁接触。
然后我听到有人再说:“有声音!快,这有人。”
我听到了石块被搬动的声音。然后一双手升了进来。
一瞬间我突然想要大哭出声,但是干裂的嘴唇发不出任何声音。强绷的精神终于放松,我双眼一黑,在坚持不住。外面天色很亮,我的眼睛像是蒙了白雾,只是隐约看见那群人中的一个,袖口的一个鲜红的十字路口。耳边隐隐约约的传来几声呼喊:“快,把他眼睛蒙上,他见不了强光!”
“担架呢担架!”
“嘿,他晕了?”
“让他休息……”
我不知道晕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眼睛上还蒙着一条深蓝的布条。我取下布条,迎面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让我反射性流下了泪水。
我这才有机会打量我的处境:一片开阔的场地,几十号的人被排列整齐的放在这里,有的人还在昏迷;有的人醒来,却双眼无神;有的人则放声大哭,我看到有一个老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幼小的尸体,她已经悲痛到即便张大了嘴,即便眼睛哭到红肿,也发不出半点声音的地步。
我麻木的看着这一切,周围是一片废墟,我找不到我的小楼,也寻不到我的花圃。我突然想到老黑,于是连忙掏手机,所幸手机一直关机,以至于现在还有足够的电量。我拨过去,依然是无人接通。我如同身处冰窟,浑身冷的发颤,现在要是还救不出来,大多已经凶多吉少,我努力安慰自己,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长久没有活动而麻痹的双腿让我行动困难。于是我朝着废墟挪动,也不管自己身上被磨出伤痕。那时的我还在可笑而又可悲的想:“老黑在下面,我要救他。”
一个女孩跑过来,她身上有些脏乱,不过也还算整洁,她将我扶回原地,递给我一瓶矿泉水。她开始劝我,语言笨拙,我渐渐冷静下来。交谈片刻,我问她:“你们是政府派来的?”
我突然想起那个红色的十字路口,然后她笑眯眯地开口:“我们是志愿者!“
“我是从天津那边过来的,听说你们这边地震……”
“我还从来没见过死这么多人,看到他们的样子我也难受……”
她的眼睛充满了精采:“我想帮助你们!”
“这些担架、水和食物,都是红十字向全国号召,募捐来的。还有被褥,帐篷都还在路上。马上就会好起来的。”她喃喃自语,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7
休息了几天,我也能下地。只是当时敲石板的那个手骨裂,一时也好不了。我提出我想参加红十字帮他们一起寻找伤员的时候,却被他们拒绝,让我好生养伤。
之后我看到老黑的尸体,他和众多尸体躺在一起,身上青紫发黑,像是睡着一般。我跪在他面前,嘴唇颤动,吐不出一个字。
之后红十字的人,以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帮助我们。我们每天都能收到来自全国,来自五湖四海的祝愿和援助。于是这群活在阴霾里的人脸上有了笑容,心里有了阳光。红十字及政府为我们搭建活动板房,整个城市开始了新的秩序,生活重又开始。
正如当时那个女孩说的:“日子会好的。”
8
养好伤以后,我加入了红十字。因为留下了后遗症,我干不了过于严重的活,但是有些事总是要去做的。人生大限,无人可破。我这一生,前半生如江水瑟瑟,一路奔流却找不到自己的意义,而这一生都会有一个红色的十字路口陪在我的身边。
汶川重修以后,一切好像都回到正轨,好像什么都没变。我重修了花圃,这次那满墙的爬山虎还没有长起来,倒是那花开的艳丽。有一个春日负喧,我一个人在花园里静坐,我想起了老黑,然而这次不是他在我身边,而是在这小小的花圃内,站了千千万个同胞一起陪伴着我。
红十字陪伴我这一生,而我亦将我的后半生奉献给它,给那些需要的人,绝望的人。有时候我看着那红色的十字路口,也觉得我正面临人生的十字路口。
一次绝望焕新生,半生瑟瑟伴生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