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汉水源头

去县城七公里许，离开108国道，拐进一条山间简易车道，道旁有一条小河；一块石碑上书：“赵家河流域”字样。
沿这条河一路走走停停、颠簸上行20里许，就到了新汉源。江河淮汉，为中国四大河流之一的汉水，以其浩大的水势横过这个国家的中部，将秦巴山地大量流水运送到汉口，注入长江，串起汉中、安康、襄樊、汉口等十余座沿途城市。可眼前却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河。沿这河上行，河水清浅明晰，汩汩有声，看得见水底的石头、黄沙，却没有鱼；两边残留着洪水刚刚冲刷过的痕迹，有些树根暴露出来，成片的包谷在山洪走过的地方倾斜着，想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打击之后挣扎着站起身来。在这一带栖息的山民，并没有因为这条河被学者经过无数论证、确认为新的汉水正源而得到多少好处，或者带来多少生活的便利，居民东一户西一户，背山面水而居，贫穷、苦迢、蛮荒，完全没有因为是汉源而变得稍稍神圣起来。沿途看到在水滩里沉潜纳凉的水牛、河边洗衣的妇女，偶尔见到一两个推着自行车行路的人与我们擦身而过，也不说话，一片恍若隔世的宁静。
直到接近汉源的时候，我们才看到一条江河源头地带的一些非常景象。
山越来越深了，山势却不再局促，反倒开阔起来，倒像是一个地势开阔、阳光充沛、适合耕作种植的小盆地。小河从中间划过，一个优美的曲折，在两岸留下一大片稻田，层层叠叠的，田里长满了稻子，一片葱绿。右边几户人家，屋旁的坡地上种着一大片烟叶，烟叶长势很好，肥厚阔大的叶片，像大刀一样挺着，油油的，绿绿的。每一株烟苗的顶端都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后面的山上，散布着一株株高挺的杉树，冷绿的树冠浓云一样密积厚实，显得高贵、庄重和肃穆。这里的山体也不再是长满了灌木的土山，首先看到一座石山当道而立，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堵关闭着的大门，又像极了一个巨人高挑的肩膀，与左边的几座石山比肩而立，遥相呼应。这些山不算高，可是极陡峭，从河床上拔地而起，绿树丛中透出微微发红的陡峻石壁，直上直下，寸草不生，显得十分冷峻和苍凉。山顶倒是舒缓平坦，在半空中相向接近，适合雕塑一尊汉水女神的塑像，同时修筑起一大片飞檐斗拱的神庙，再以之字型的石级上下交通勾连。人言天下好山僧占尽，看来在这里是漏掉了一座。这种山川形势和赭红色的岩壁，让我想见在四川诺水景区看到的那些满布着溶洞的山峰。
路到这里就断了。面前是一片浅滩，清冽的水绿莹莹的，从最幽深的谷中涌流而出，显然仍不是汉水源头。看看周围，右侧的山体上有几处瀑布冲刷留下的痕迹，想象一旦遇到大雨，这里一定会出现一个瀑布群。当其时也，谷中洪水夺路而出，四周瀑布从石壁之上飞流直下，一条条挂在悬崖之上，那景象一定非常壮观，只是真的到了那时，却又洪水拥塞，道路险绝，外人肯定无法轻易进来。汉源还在前面；我们只好将行李放在沙滩上，脱鞋，挽起裤脚，涉水而入。我们沿着浅水行走，脚下是松软的流沙，再出水走过一片沙滩，穿过一段乱石嶙峋的河道，老远听见一片流水轰响。抬头眺望，原来是一股流水，从三米多高的石头上几经转折奔泻而下，形成一条一米多宽、三米多高的瀑布，再落入一个碧绿的深潭，潭水幽深到发黑，受瀑流冲击，激溅起满潭雪白的浪花，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一圈圈的波纹，有力地扩散到我们的脚下。
这大抵就是我们执意要探访的汉水正源了，因为再往前已无路可走。这里阳光不能直射，站在水中，完全没有了盛夏的酷热，只觉寒气袭人，有飞沫扑面而来，如毛毛细雨；向上眺望，什么也看不到，四周都是崛峨的石壁，在头顶的高处相向而立，离水较远的地方长满了厚厚的地衣。抚摸身旁的石头，粗糙、冰凉，同行的书家看到如此神圣所在，居然没有一处摩崖石刻，没有名人的题字，不免遗憾，一个个指点着，哪里可以大大地刻写“汉源”二字，哪里可以题写一篇精心撰写的汉源赋，甚至研究了此地的石质，讨论到刻字工匠悬空施工的种种细节；因为是在瀑布边，水很响，一个个说话声音很大，跃跃然似有书意。
也许每一条河的源头都是这样：宁静、荒寂、略带几分神秘，平时少有人的踪迹。人们看到的往往是一条河在成年以后的壮观景象，看到它波澜壮伟的风光和行走船舶的便利，很少注意它在源头地带的贫贱和弱小。眼前的小河看起来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河流，陕南山间的每一条峡谷里，几乎都有一条这样的小河。不过我们心里清楚，它肯定是所有小河里最有希望的，因为著名的汉水就是从这里起程，一路吸纳千溪万水，开始获得一条大河的生动气象。
此地过凉，不可久居，我们只好沿原路退出，在一片沙滩上照相。大家在水里走来走去，一边说些话，各人拣到几块有花纹的石头，准备带回汉中置之书房的案头，作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