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平随笔：在陕南（三题）
——陕西青年作家巡礼之杨安平篇

人物档案：杨安平，汉中市宁强县铁锁关镇初级中学校长、语文教师。2018届马云乡村校长，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陕西省教学能手，陕西省第六批学科带头人培养对象，汉中市学科带头人，汉中市三一一人才，汉中名校长。主持或参与完成研究课题9项，在《中小学校长》《中学语文教学》《中国诗歌》《散文诗》等发表文章50余篇，在省内外作专题讲座或公开课30余场次。

清明时节雨纷纷

或是应了清明的邀约，入夜时分，小雨淅淅沥沥地飘洒起来。静静地，轻轻地，不知不觉地，润泽着万物，叩响人们沉吟许久的心门。久违的雨，笑了千花，哭了绿叶，醉了春风，激动与感伤一股脑儿倾泻在不语的风景里。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不知是春天来得晚，还是人们的心情急切了些，穿越了二月的春寒和三月的阳光，细雨才姗然而来，奏响了春日清越的琴弦。在细雨的滋润下，万里江河顿时欣然起来，大地张开干渴的喉咙，尽情吮吸着玉露琼浆，草们树们抖擞精神，绽放着鲜亮的绿意，不知名的山花也笑开了眼，将晶莹欲滴的串珠挂在枝头。微雨燕双飞，人面桃花笑。最高兴要数低语呢喃的燕子，在细雨中自由轻盈地掠过，几个起落就剪开了农家墙头的桃花，轻掩着粉嘟嘟的小脸，与河岸的新柳絮说着暗藏的情话。清明雨，张开含情的衣袖，徐徐地融进了人间四月天，融进了诗意的江南江北。
别样的雨季，难得一份安静闲适的好心情。独自一人踏着卵石小道，悠然漫向山野深处，寻一处小桥流水，驻足停留，将最美的风景收藏进眼底。在蒙蒙雨雾中，金灿灿的油菜花铺满山岗，绿油油的麦地衬托其间，形成一幅色调鲜明的的图案画。或远或近处，高低错落的房屋静卧在迷蒙的烟雨中，为春天的画卷增添了几分独有的情趣。踏一抹烟雨归来，看繁花似锦，迎着扑面而来的花香和泥土的气息，一壶明媚的清梦氤氲在云水之间，春天便多了温润的味道。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雨是一首意蕴深藏的抒情诗，散发着悠远绵长的情思。绵密纷飞的雨珠儿，是大自然的精灵，是诗人的宠儿，是每一个儿女梦里梦外的牵绊。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总有几分故情引人追怀，总有几回人事惹人感念，总有几处风景令人留恋。在千般思忖万般梳理后，我们把这纷纷细雨拉扯得惆惆怅怅，一些酿在醇香的杏花酒里，一些散在绵远流淌的溪水里，一些埋进故乡炽热的泥土里，长成千年万年的祭奠和深深的祈祷。
穿越水做的季节，我们的眼光不再轻灵。故乡以南，干旱正恣情吞没多情的雨季，生涩的眼睛，干渴的嘴唇，瘦弱的双手，犹如大地皲裂的伤口，述说着这个灿烂雨季背后的不幸。等雨的分分秒秒，干涸着孩子们的泪滴！我们的心，在雨雾弥漫的夜空，开始生生疼痛了。清明的雨哟，你可曾为这片土地送去过三份叹息，七分希冀？此刻，寄深深祈愿，与水相融，与风相合，在清明时节静默，静默。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当小雨成为这个春天的注脚，我们深入思念的村庄，植几株新柳，噙几瓣梨花，在晚风起时，为四月的圣地描摹一个清凌凌的静月湖！

风筝风筝满天飞

当温煦的春风染绿大地的时候，透过轻纱似的薄云，纯净而淡蓝的天空向我们张开了久违的笑靥。这样的景致，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光。
风和日丽的天气，人们纷纷来到户外，呼朋引伴，扶老携幼，尽情舒展局促已久的心情。孩子们自然成了这个季节最灵动的音符，而飞舞在他们心头的要数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风筝了。
清代的高鼎在《村居》中写道：“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放眼望去，旷野里，广场上，小河边，孩子们三五成群，欢呼雀跃。线轴在手中轻轻转动，一只只风筝在轻风里翩然起舞，蝴蝶，蜻蜓，金鱼，老鹰，喜洋洋，孙悟空……色彩斑斓的风筝在空中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干净的天空顿时热闹起来。
草地上，孩子们迈着小脚丫欢快地奔跑着，目光随着风筝起起伏伏，开心的笑脸就像初春的花朵。不知什么时候，不远处的天边飞舞起一只美丽的燕子风筝，轻巧，平稳，与清风白云共舞。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挥动着胖乎乎的小手，头上的小辫子随风起舞，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欢欣和喜悦。我想，她的心早已沿着那伸向空中的长长的线，飞向了云端吧。
哦，风筝，风筝，你是春天的信使，是孩子的宠儿，你承载了太多的梦想和情愫，你可串联起了无数人或美丽或伤感的过往？
此刻，那一串串关于风筝的片断，渐次在记忆的天空泛起。
儿时的我生活非常单调。放学后，我喜欢独自一人捧着书本坐在屋后的山梁上，安安静静地把心思沉浸在丰富多彩的世界里。偶尔，抬头看看天边的浮云，听听悦耳的鸟鸣，尽情享受大自然的馈赠。就是在那时，从书中的风筝故事开始，我的心中便萌生了一个放风筝的念想。我常常想，要是我拥有一只美丽的风筝，我也能像风筝那样，在天际自由自在地翱翔该多好啊。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惊喜地看见院坝的竹竿上歇着一只漂亮的猫头鹰风筝，在微风里欢快地舞动着翅膀。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父亲知道了我的愿望，利用去县城为学生买书的机会，专门为我买了一只风筝。我无法猜想，从四十里外的县城走路回到家，一路上父亲是怎样辛苦地保护着风筝，如同保护着我的梦想一样细致入微。那天下午，我在院场里，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纵情地放飞期待已久的风筝，我的心也随着风筝飞得越来越高。整个下午，父亲都在一旁静静看着我，笑容里满是温情和幸福。晚上，睡觉前我还不忘叮嘱父亲给我收藏好美丽的风筝。
后来，我要到外地求学，只好与心爱的风筝说“惜别”了。在异地的梦乡里，我的风筝，还时常在故乡蓝幽幽地天空中翩翩飞过。由于时间的久远，儿时的风筝终于经不住风吹日照而腐化了。然而，那个美丽的黄昏，父亲那慈爱的笑容、关切的目光，连同我畅然放飞的纯纯梦想，都被风筝线紧紧连结在一起，沉淀在生命的长河里，每当想起这些，总有缕缕甜蜜在心头漾起。
而今，记忆里的风筝远去了，我已长成了陪孩子放风筝的人。尽管小小的儿子还没有能力亲手放飞一只风筝，但是他喜欢小兔子样追着别的孩子跑，仰望着满天飞舞的风筝，稚嫩的小脸上写满憧憬和向往。小小的人儿啊，难道你那颗幼小的心儿也飞上了蓝天，如同儿时的我？
身在异地，我们又何尝不是一个个随风飘飞的风筝？思念的长线，一头连着我，一头连着故乡。伫立在陌生的街头，隐隐中，仿佛母亲的呼唤穿越千山万水，直抵我的心灵，我的心顿时变得柔软而温暖了。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走不出故乡的目光，我永远是母亲梦中翩然高飞的风筝。
天黑了，风停了，风筝累了。我要循着母亲的气息，踏上回家的路！今朝三月芳菲时，故乡的村口，春天，正在等我。

风中的歌者

已经进入腊月中旬，冬天的威严一日盛过一日，冷风袭击着灰蒙蒙的天空，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
我和家人从理发店出来，远远看见在步行街头，围着一大群观望的人，人群中有歌声传出。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位残疾人在以献歌的方式赢取路人的帮助。
那位残疾人，衣衫褴褛，头发略显蓬乱，盘腿坐在一个破旧的布垫上，腿部只有麻杆粗细。面前摆放着一张沾满灰尘的白布，简要写着“由于身体残疾，寻求好心人帮助”之类的字样，旁边的小饭盒里零星盛着一些路人放进去的零钱，一角的，一元的，五元的，纸币硬币都有。摆在前方的是一架音质低劣的小音箱，歌声就是从那里边传出来的。
寒风中，残疾人紧握手中的话筒，卖力地演唱着刀郎的经典曲目《北方的天空下》，音色并不美，但却显得沧桑，厚重。这歌声里包含着一个生命面对不幸时的坚韧，流露着对生活、对这个世界的热爱。此时，风中的残疾人眼里看不到一丝丝绝望。随着一曲终了，几个过路人走上前去往饭盒里投进几张毛票。无论投入的钱币多少，他总要努力地欠欠身，对献出爱心的人说出一串祝福和感恩的话。渐渐地，主动上前的人越来越多了，零钱不断累积起来。
我不禁对这位身残志坚的陌生人肃然起敬了。他并没有因为身体缺陷而自暴自弃，也没有祈求“政府”的帮扶救助，而是自食其力，依靠自己的辛苦换来别人的关怀，这样有尊严地活着，自然赢得了更多人的同情。他不是一个纯粹的“乞食者”！我想起那些城市街头流窜着一些身体健硕的乞讨者，他们好逸恶劳，自轻自贱，不愿意花费自己的力气换取生活的回馈，而宁愿光着膀子跪在街头，像狗一样祈求路人的施舍。这些丧失尊严的“都市蛀虫”，只能换来人们的唾弃。眼前的这位残疾人，始终没有一句低三下四的祈求，他用自己最本真的声音，用真情打动每一个善良的好心人！
我无法视而不见，坦然走过。我抱着孩子走上前去，从衣兜里摸出几个一元钱，指引着孩子将纸币一张一张轻轻放进小饭盒里，默默地转身走出了人群。我的心里略略踏实了一些，为我尚存的一点善心。因为我也是个穷人，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身后，刀郎那沧桑的歌声继续在腊月的北风中飘荡。春节在即，不知这位残疾人的家在何方，他的下一站又将在哪里落脚？但我相信，这个小城每一个善良的路人，一定会温暖这位异乡漂泊者孤单的心灵。他也一定会像栖身于悬崖绝壁之上的岩花，就算生命被搁浅，也会开出一抹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