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用的悼词（《特区文学》安琪、宋烈毅荐读）

通用的悼词

悼念你们，被屠杀的动物和将要被屠杀的动物，今夜的寂静是屠杀的寂静， 空气中充满了杀机

悼念你们，坐牢的人、处以极刑的人和病死在监狱里的人，国家机器吐出的碎屑，为了秩序，你们献出生命

悼念你们，误入路面的蚯蚓，你们由十世修成，为一次报恩而来，在公路上留下大约两厘米长度的痕迹；而成群的鼠类和蛇类的尸体，被一些人抛上公路，再被南来北往的车轮碾碎、碎成粉尘，随风飘逝

悼念你们：疫区被扑灭深埋的动物，愿你们的灵魂在某个地方得到安顿

悼念你们，被砍伐的树木、即将被砍伐的树木及其子孙，你们众多而且美丽，遍布每一块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除了年轮的秘密记录，没有历史

悼念你们，天下的恶行和善行，神的语言，诗歌只是你们的某种形态

悼念你们，所有美好的事物和善的事物，从北美州到南美洲，从大洋洲星罗棋布的群岛，到非州的丛林，从北半球积雪皑皑的冰峰，到南极洲隆起的冰帽，从大陆的高山和丛林，到黑暗、阴冷、充满巨大张力的海洋内部，你们一刻也不停地消失，而我们的罪，经由文化的辩护得到宽恕

悼念你们，因人类的存在提前离去的事物，你们美好，可是你们提前离去：不是被生活的过程慢慢消耗，就是被迫离开，如同畏惧

正是文化给了人类集体的化妆意识

——简读刘诚《通用的悼词》

作者：安琪

哀悼死者的言辞称之为悼词，可以在各处使用的即为通用。《通用的悼词》悼念何物？被屠杀的动物和将要被屠杀的动物、蚯蚓、树木、天下恶行和善行……《通用的悼词》何以通用？借用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扉页所引用的约翰•多恩的文句即是“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为你而鸣”！谁在宣布悼词？八个喷射而出饱含郁愤的“悼念”前面隐身的诗人主体作为制造死亡的人类中的一员，因其清醒地感受到人类的屠杀本性而饱含良知的折磨，这折磨来自于人类对自身残酷的自我辩解——文化——经由文化这张时而天使时而魔鬼的脸，人类有了集体的化妆意识在需要时可以不断变幻身份：魔鬼的屠杀和天使的悲戚。人类不仅屠杀异类，也屠杀同类；不仅在北美洲实施屠杀，也在南极洲实施屠杀……全诗按捺不住的控诉语气烘托出了诗人主体几近自暴自弃的心理挣扎，这来自绝望的挣扎是彻骨的因为他对同为人类的同类没有控制能力，他没有能力阻止屠杀的发生，他的悼念于此也显出一种返回内心的欲哭无泪。萨特说，当我们制造了识别世界的对象的必要工具时世界的对象可能在未被看见的情况下存在并在事后被揭示出来。那么什么是识别的工具？《通用的悼词》告诉我们：屠杀！人类用屠杀识别出了人类的阴暗、人类的血腥，也识别出了人类与宇宙万物的不同。一个幽灵般的嘲讽，诗人说“悼念你们，因人类的存在提前离去的事物，你们美好，可是你们提前离去”。但是，终究会有人类中的一员因着自我救赎的觉悟和对人类病理特征的疗治而出面揭示并指证，他说“悼念你们，悼念你们，悼念你们……”

刘诚说“那些在日常生活里终将湮灭的事物，都可以在诗歌里挽留；不能一一亲历的梦幻，都可以借助诗歌经历。”《通用的悼词》似可视为刘诚实现良善愿望的努力。刘诚，当代诗人、作家、批评家。第三极文学运动首倡人及代表诗人理论家。中国作协会员，律师。主编大型文学刊物《第三极》、纪实性系列出版物《时代前沿》。已出版文学专著13部。长诗代表作《命运九歌》。现居陕西汉中。

2009-12-25，北京。

喧嚣的挽歌

作者：宋烈毅

悼词是可以通用的么？如果是，那么它应该是为整个人类而写的。《通用的悼词》这首诗应该说就是这样一首试图为我们人类而写的一篇“悼词”。这首诗从它的题目开始就颠覆了“悼词”的原本功能，即为追忆、缅怀一个逝者而写的挽词，“通用”一词有了某种粗野的意味。这首诗歌，在我看来，作者试图以一种狂野的语言去“冲击”、唤醒那些不应该的“消失”，但我以为这种狂野目前还停留在了语气和语言的形式表面，主观的刻意表达或多或少地冲淡了诗歌的诗味。读这首诗歌，我很容易地想到了垮掉派的那些诗人和他们的作品，尤其是金斯伯格写的那首复调长诗《卡第绪：母亲挽歌》，那些震撼人心的诗句催人泪下。《通用的悼词》这首诗歌同样使用了“垮掉派”们常用的夸张句式，长句子和排比句，这些句子的好处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给人阅读视觉的冲击，但真正的阅读不是凭第一印象的，好的句子应该是经得起反复的研读和推敲的。值得商榷的是，这首诗歌中大量使用的成语和惯用词虽对诗歌的语感和节奏有益，但同时是否遮蔽了事物的自在呈现？真正的挽歌，我以为不管它的语言如何喧嚣，但它的内核是静默的，可以令人黯然神伤的。如何以一种独特的语言表达方式去写作，这恐怕是摆在我们所有写作者面前的一个难题。总的来说，《通用的悼词》一诗气息贯通，视野开阔，通过罗列庞杂混乱的世界形态完成了一次集体的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