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沟壑，笔底华章——《曲衍美术作品集》序

撰稿／刘诚 

汉中以北二百里有玉带河，河边有一座城叫宁强城。这里是汉水源头，四周丛峦叠嶂，清泉奔流，终年云雾缭绕云卷云舒，附近又有原始森林，有牢固关、棋盘关等古老的关隘，出牢固关再往西，就是四川地界的茫茫群山了。古朴、宁静、高远，朴拙的人物，荒寒的村落，古羌先民的传说，每每给人出世之感，而梦幻的河流，重叠的山峦，起伏的曲线，无不启发着艺术创造的灵感。
美术家曲衍得天独厚，就生活在这样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长卷之中。
典衍原籍关中，而后求学工作，神出鬼没在此间落地生根。本来有一份公职，却一反庸常辞职下海，并自号“羌州散人”，勤奋作画，画花鸟画走兽画山水一发不可收，终成一方名家。

艺术通过特殊的语言反映大千世界，但艺术并不是被动的照相，而是体现着这一个体的角度，最终反映的是艺术家个人看到的那一部分自然。所谓道法自然；无论诗歌还是美术，都是通过特定的艺术语言表达世界，但表现在艺术家笔下的世界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在的大千世界，而是深深地浸渍着艺术家个人的认知、识见、情感倾向和价值取向。这本画集当然远非先生绘画的全部；但从现有作品看，曲衍先生无疑是一位态度严谨、而且非常勤奋的画家。作品大体分为两类：一类山水，一类花鸟。于山水一类而言，多取材于汉水风光，每以山、水、石、树、房屋、楼台、桥梁，以及风、雨、阴、晴，雪、日、云、雾及春、夏、秋、冬气候特征为对象，以笔墨、色彩、技巧灵活经营，认真描绘，使自然风光之美跃然纸上。凡山水横幅连绵起伏，以气势胜出；所作立幅则山水重叠境界高远，如同作诗想到哪里画到哪里，不受透视法拘束。于色彩运用方面，有时纯水墨山水，有时在水墨钩勒皴染的基础上，于山头画草画树并以赭色钧出，时而竟不着色，只以赭石着山水中树梢及松皮，所谓浅绛山水是也。峻伟的石壁，枯瘦的老树，飞流的清泉，隐现的小桥和屋居，自由卷舒的云雾，苍茫沉浮的远山，既有写意的酣畅淋漓，又有近距离类工笔画的精细刻画，无不体势飞动，磅礴着夺人的气势。而不经意中一抹明艳的赭红，往往使画面活色生香，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些作品“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融化物我，体现着先生对自然、社会及与之相关联的政治、哲学、宗教、道德、文艺等方面的认识，力求达到以形写神气韵生动的境界。既然同属汉水儿女，我当然知道真实的汉江不是这样，先生把真实的汉江烟雨、汉江山峦改造了，那里一曲一折、一石一木都是美术家心的造型，心灵和性情的具象化，显然于汉水的平缓流尚之间，先生看到了更多的奇崛。他心中的汉水更美，他画出的是他所看到或者希望看到的汉江。那崛峨的石壁、流动的雾岚，无不充盈其间，让人感受到一种磅礴的气势，在我们心中造成震撼与感动。这些山水画作品每每让我想见徐渭——那位中国文化史上的艺术怪杰，通常笔墨恣肆汪洋，喷礴着一股磅礴飞动的激情和力量，满腔的怨愤扑面而来，全然不同于传统文人画的蕴籍、文雅、宁静、文质彬彬。

曲衍先生其实也是一位花鸟画的高手。其花鸟画多从明清画作汲取营养，而又不乏自己的创造。所画花卉尤以牡丹为最，或孤高独步、清奇可人，或浓墨重彩、纵横写意、酣畅淋漓，或出笔淡雅，典雅无比、绝无欲艳之媚态，犹如风华绝代的仕女突然闪现于尘嚣市井，每每让人眼前一亮。画虎则无论上山之虎还是下山之虎，抑或群虎聚会，无不骨力深藏，虎眼里流泻出观察与友善的光芒——其实虎不过面具，后面藏着的仍然是艺术家自己。先生以拟人化的手法将崇高、贞洁、虚心、向上、坚强寄于物象，在似与不似之间，表达出独特的性情，为花鸟走兽注入了新的内容。
在艺术家和世俗社会之间存在着一场战争，战争的对立双方不是人，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艺术家可能一直是败军之将，但也并非完全不占优势，艺术家身上某些伟大的精神因素，使他们永远置身于滚滚红尘却能出污泥而不染，在心灵的高度获得胜利。从这个角度，精神胜利乃是艺术家的专利。迄今所有艺术的胜利都是精神的胜利，或者叫精神的优越——这种艺术的胜利可以拯救人性却不可以拯救世界。这使我想到了鲁迅笔下的阿Q——阿Q胡整一通搞坏了“精神胜利”的名声，而在我看来阿Q之所以可悲并不在于他居然异想天开地想要“精神胜利”，而在于他永远不可能精神胜利——没有精神又何来胜利，充其量不过自我欺骗和自我麻醉罢了。其实精神可以胜利、也一定能够胜利，精神的胜利属于艺术。
曲衍有没有取得精神的胜利呢？或许已经胜利，或许只是走在中途，不好妄作判断。但似乎可以这样说：先生已经从大自然取得高度，获得自信，这些磅礴着美和气势的作品就是佐证。
“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杜甫《丹青引赠曹将军霸》）。我期待曲衍先生将“散人”的事业进行到底，于绘画的细节上再下些功夫，从而有更多的美术佳作问世，进入一个更高的艺术层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