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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汉中》总第008期卷首语：阅读的趣味
一般说来，有什么样的读者就有什么样的文学，因为文学的创造离不开读者的供养（塑造）。但也有一种相反的情况，即有什么样的文学就有什么样的读者，伟大的文学也可以反过来为自己培养（塑造）出伟大的读者，以往很多时代都可以找到这样的先例。在这场大众阅读与文学无日无之的博弈中，胜利一定属于伟大文学一方，因为伟大文学之所以伟大，正因为它拥有本时代无与伦比的精神力量和远远领先于时代的美学趣味，比起平庸不堪的公众趣味，时间显然站在伟大的文学一边。
而且有趣的很——通常在这样的时候，伟大的批评也走了出来，就像宇宙中万众惊奇的双子星座，伟大的批评总是与伟大的文学结伴而行。
深入地谈论此种现象，显然不是这篇三千多字的短文能够胜任。这里我只想就阅读的趣味这个话题谈一点粗浅的感想，因为大众趣味与伟大文学之博弈，说到底其实是一种阅读的趣味之争。
伟大文学一定有伟大文学的趣味，大众之于伟大文学，两者之间最不靠谱的一定是前者，决不会是后者。公众趣味也有“正确”的时候，那是当它接受了伟大文学——包括将它的内容和它的美学趣味之后，但“正确”的趣味一旦贴上了“公众”的标签，则意味着某种程度的“流行”和“泛滥”，这多少会令伟大文学的创造力感到“不爽”，它会以看起来“离经叛道”的方式试探各种可能的途径，从而导致文学的创造活动最终“偏离”或“背离”既定的轨道，直到“背叛”既定的程式，发展出一种崭新的美学趣味，进而脱胎换骨，形成全然不同的美学存在——文学里这种永不满足、永不安分的、看起来总是离经叛道的创造力量，通常被我们称之为“先锋”。
究竟是先锋的趣味好，还是大众的趣味好呢？当然是先锋的好是吧。但先锋正因为先锋，通常也最寂寞，因为先锋，则意味着它一定在很长的时间里不被接受，非但不被接受，更多的时候简直就是拒绝，大众不买你的账，不叫你的好，对先锋自认惊世骇俗、美得不得了的东西视而不见、不闻不问，除非某一天某个权威力量出来说话表示认可，从而登堂入室汇入正统，这才不得不屁颠屁颠地折了回来，对先锋表示臣服，由此顶礼膜拜（由此来看，大众趣味的骨头其实是最软的，它不具有独立的品格，没有任何主见，一直在看潮涨潮落，随时准备卖身投靠、谁赢跟谁走）。大众正因为拥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有时甚至可以更加猖狂，放纵野蛮生长的群众暴力一拥而上，在时代美学一向等级分明、壁垒森严的传统领地上，建立起一个万众哄抬的“文学小王朝”，在这个通常与伟大文学隔绝的像土围子一样的“文学小王朝”里，大众自立标准，貌似公允地“公推”出一个他们愿意接受的文学的“王”，然后簇拥在这个“僭王”的四周，一个劲地叫好。但大众是失败的，因为文学并不靠强权的指认，也不屈服于多数对少数的压倒性优势，文学的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说老实话，大众的阅读趣味真是太幼稚、太低级了。大众通常只接受流行的、容易接受的东西。大众好逸恶劳、得过且过，不喜险峻，不肯动脑，他们喜欢的东西，既不能距离文学的风雅很远，又不能太文学，因为伟大的文学使他们感到沉重；既要看起来高贵一点，又不能太高、高入云端，让大众跟不上步伐，因而自惭形秽；既不能没有“哲理”，又不能哲理太多，尽是哲理就太深奥了，完全不懂；既要有新鲜的知识，又不要博学到无所不知，大众眼里的好作家须得像性情温和的好老师，拥有看起来还算渊博的知识积累，但又不要太有知识，也不能太严肃，更不能太激烈、太批判，尤其不能有前瞻性、毁灭性的观点，因为大众的神经习惯了泡沫式的按摩，喜欢听顺耳的，太激烈受不了，一有烈度就疯掉。大众喜欢的说到底不过是文学的甜点，对任何苦味的、或者复和的一时难以归类的文学味道则天然拒绝、敬而远之。大众在阅读趣味上的特殊嗜好一旦作为倾向暴露出来，则作家们往往一拥而上，大量看起来更受欢迎的文学产品便会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于是一时之间，各种各样小情调、小哲理、小励志、小优美、小女人、小赞美、小讽刺的伪劣文学产品，纷纷打着文学的旗号出笼，生产链上的每一个环节都被豢养得油头粉面，到后来，连诗歌这种最伟大的文学样式都被一些人用来描写色情，如此“文学”你还能指望什么？当然，被畸形的文学市场养得最肥的还有“资本”——作为文学市场的操纵力量，只要有的可赚，这些家伙完全可以没有任何节操，什么时代呀，天地啊、公平正义呀，文学的担当啊，全都可以不要。
低下的趣味与高端的趣味之分野其实不难判别，只要看看一个人欣赏什么样的作家就够了。高端的趣味之所以高端，就在于以它视野之高迈、胸襟之辽阔，要求文学也必得具有同样的质地和品相，永远磅礴着一种天下国家的伟大道德力量，而低下的趣味追捧的作家往往同样低下，对那些他们一时不能理解、或不愿意理解的作家则怀抱着天然的抗拒。你说甜点被公认为有害，可是低端的读者天生只能接受甜点，就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只能接受糖一类的“好吃”的东西，但凡遇到这样的东西就拼命叫好，因为这样的东西某种程度表达了他们，和他们天然共鸣。一个时代为什么群魔乱舞，每天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画面和影像，原因就在这里。正所谓“劣币驱逐良币”；魔鬼一看有机可乘，不出来搭个顺风车才怪。在今天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平面媒体是这样，网络也是这样，火爆一时的微信圈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大量无聊的资讯借助微信的超级力量疯狂传播，不断地侵蚀着优质东西的生存空间，一些低端的文字在这里获得的马屁声比哪里都多。每当携带着甜味剂或人工香精的东西出笼，庸众立马亢奋起来，奔走呼号，马屁山响。天长日久，社会的病症慢慢形成。它不是一种伤筋动骨、鲜血淋漓的重创，而是一种旷日持久的缓慢溃烂，由此带来时代一轮又一轮精神钙质的大规模流失。大量人见人爱、充满了娱乐性的宠物狗一样的伪劣文学，挤占了这个年代大部分的文学资源，有的甚至穿上了艳丽的衣裳，赢得了“心灵鸡汤”的名声，被人们打扮成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文学样板，成了今天图书市场的一个恒定的分类，有时还被推为刊物的头条。据说一些刊物就靠着贩卖“心灵鸡汤”迅速做大，成了当地最大的产业集团，修起了令人艳羡的摩天大楼；当年起劲地贩卖下半身诗歌的某些诗人，据说有的还成了资本家，拿写淫诗挣来的恶名有滋有味地做起了出版商。这些没有节操的家伙，拉时代下水不遗余力，大众在这些家伙的操纵下，不是变得更聪明了，头脑更清醒了，而是更庸俗，更低级，更愚蠢，更淫荡、更无耻下流，更加自私自利、麻木不仁、不问政治，更破碎、更一盘散沙，更蓬头垢面、痞气十足，更短视、更实用、更加有奶便是娘。看这些家伙的意图，就是要把人类精神公器的文学公然变成娱乐，进而公然诲淫诲盗，最终消灭文学，逼人类重新回归丛林。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相信文学的力量，因为我们永远相信文学和诗歌的真神。我们批判庸众低俗不堪的阅读趣味，旨在倡导一种纯正而高端的阅读趣味，帮助社会重建对文学的敬畏，伟大的文学作为精神生活必不可少的阳光、空气和水，每一时代都永远需要。伟大的文学不屑于和庸众谈论先锋，因为蟪蛄不可以语春秋，冬虫不可以语冰，因为它深知，公众趣味是最靠不住的，通常落后于时代十到三十年。唯其因此，自朦胧诗以降到新世纪以来的这些年，文学界不时谈论先锋，每隔一段人们都要怀念先锋，一些诗人新起也必自称先锋，此种先锋心结多年来真是愈久弥烈，挥之不去。而说到底先锋在本质上可以被表述为一种阅读趣味的领先（或高端）状态，换句话，它只不过是一种远远走在时代前面的、具有强大领航力量的阅读趣味，一种从时代的混乱中摄取强大精神能量的特殊“胃口”。它比流行更高端，比通俗更难懂，比肤浅更深奥，比单纯更多元——它知道自己更加优越，也知道在与庸众的博弈中谁更拥有未来。它深知时代的疼痛，也深刻地洞悉大众与先锋之间无法弥和的巨大裂隙，并对大众寄予深切的同情。大众趣味低俗，幼稚，难以忍受，但其中也自有合理的成分；先锋新锐、高迈、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也需要和希望从大众那里争取信众。大众拥有当下，先锋拥有未来；大众和先锋看似判若云泥、誓不两立，但在特定的条件下，也会出现无比壮观的大汇流。低下趣味之下的大众没有奇迹，反而成为本时代大量低级读物的拥趸，席慕容、汪国真诗歌的坚定知音，琼瑶与金庸小说的狂热读者，韩寒与郭敬明一类末流作家的忠实粉丝，百家讲坛之类“新茶馆里的听书者”，充斥荧屏的电视娱乐节目的忠实看客，凤姐与芙蓉姐姐的围观起哄者，广场上的中国舞大妈——阅读上的低级趣味为种种等而下之的事物准备了取之不尽的天然后备人选。而先锋通常表现为对既成事物的反叛，一种特立独行的叛离的姿态，比起大众趣味，它显得落落寡和，阳春白雪，像珍稀物种一样永远稀缺，永远处在少数，在很多时候，脸上打着异端的“金印”，受到庸众的无情嘲讽和围攻，但作为时代先知先觉的部分，先锋永远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信心十足，因为他知道自己携带着强大的精神能量，引领着一个时代运行的方向，因此也最有希望。
文学可能低落却不被消灭。任何混乱的时代都会留下一些属于自己时代特有的文学，即使是严重赚收的年份也不例外。它是一批人全身心拥抱时代的衍生物，代表着一个时代真实的文学生产力。放在一个较大的区间来看，先锋的趣味不可战胜，这已经成为一条铁律。每当一个吵吵嚷嚷的时代过去，人们总是看到，曾经被认为先锋的那些趣味最终被大众接受，很多被认为先锋的观念成为常识，继续讨论成为多余，而一些看起来离经叛道的事物忽然流行一时，成了风行城乡、被人竞相模仿的时髦。这是一种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时代巨变，一种美学上的回天再造、天翻地覆。而这时我们忽然发现那些被视为“先锋”的文学创造力量正在发生惊人的位移——不知不觉之间，它已被一支全新崛起的创造力量所取代，因为先锋之为先锋决不满足于既有的事物，而是尽其所能去发现更多，它的使命就是开拓和探索，而不是守成，坐享创造的红利。
我们宽容大众趣味对低级文学的刻意追捧和拉抬，更敬佩伟大文学的创造者，只有他们不惮于以光荣的少数拥抱未来，凛然面对庸众的冷落和孤立，时刻准备给公众趣味一记响亮的耳光。
而且有趣的很——通常在这样的时候，伟大的批评也走了出来，就像宇宙中万众惊奇的双子星座，伟大的批评总是与伟大的文学结伴而行。
深入地谈论此种现象，显然不是这篇三千多字的短文能够胜任。这里我只想就阅读的趣味这个话题谈一点粗浅的感想，因为大众趣味与伟大文学之博弈，说到底其实是一种阅读的趣味之争。
伟大文学一定有伟大文学的趣味，大众之于伟大文学，两者之间最不靠谱的一定是前者，决不会是后者。公众趣味也有“正确”的时候，那是当它接受了伟大文学——包括将它的内容和它的美学趣味之后，但“正确”的趣味一旦贴上了“公众”的标签，则意味着某种程度的“流行”和“泛滥”，这多少会令伟大文学的创造力感到“不爽”，它会以看起来“离经叛道”的方式试探各种可能的途径，从而导致文学的创造活动最终“偏离”或“背离”既定的轨道，直到“背叛”既定的程式，发展出一种崭新的美学趣味，进而脱胎换骨，形成全然不同的美学存在——文学里这种永不满足、永不安分的、看起来总是离经叛道的创造力量，通常被我们称之为“先锋”。
究竟是先锋的趣味好，还是大众的趣味好呢？当然是先锋的好是吧。但先锋正因为先锋，通常也最寂寞，因为先锋，则意味着它一定在很长的时间里不被接受，非但不被接受，更多的时候简直就是拒绝，大众不买你的账，不叫你的好，对先锋自认惊世骇俗、美得不得了的东西视而不见、不闻不问，除非某一天某个权威力量出来说话表示认可，从而登堂入室汇入正统，这才不得不屁颠屁颠地折了回来，对先锋表示臣服，由此顶礼膜拜（由此来看，大众趣味的骨头其实是最软的，它不具有独立的品格，没有任何主见，一直在看潮涨潮落，随时准备卖身投靠、谁赢跟谁走）。大众正因为拥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有时甚至可以更加猖狂，放纵野蛮生长的群众暴力一拥而上，在时代美学一向等级分明、壁垒森严的传统领地上，建立起一个万众哄抬的“文学小王朝”，在这个通常与伟大文学隔绝的像土围子一样的“文学小王朝”里，大众自立标准，貌似公允地“公推”出一个他们愿意接受的文学的“王”，然后簇拥在这个“僭王”的四周，一个劲地叫好。但大众是失败的，因为文学并不靠强权的指认，也不屈服于多数对少数的压倒性优势，文学的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说老实话，大众的阅读趣味真是太幼稚、太低级了。大众通常只接受流行的、容易接受的东西。大众好逸恶劳、得过且过，不喜险峻，不肯动脑，他们喜欢的东西，既不能距离文学的风雅很远，又不能太文学，因为伟大的文学使他们感到沉重；既要看起来高贵一点，又不能太高、高入云端，让大众跟不上步伐，因而自惭形秽；既不能没有“哲理”，又不能哲理太多，尽是哲理就太深奥了，完全不懂；既要有新鲜的知识，又不要博学到无所不知，大众眼里的好作家须得像性情温和的好老师，拥有看起来还算渊博的知识积累，但又不要太有知识，也不能太严肃，更不能太激烈、太批判，尤其不能有前瞻性、毁灭性的观点，因为大众的神经习惯了泡沫式的按摩，喜欢听顺耳的，太激烈受不了，一有烈度就疯掉。大众喜欢的说到底不过是文学的甜点，对任何苦味的、或者复和的一时难以归类的文学味道则天然拒绝、敬而远之。大众在阅读趣味上的特殊嗜好一旦作为倾向暴露出来，则作家们往往一拥而上，大量看起来更受欢迎的文学产品便会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于是一时之间，各种各样小情调、小哲理、小励志、小优美、小女人、小赞美、小讽刺的伪劣文学产品，纷纷打着文学的旗号出笼，生产链上的每一个环节都被豢养得油头粉面，到后来，连诗歌这种最伟大的文学样式都被一些人用来描写色情，如此“文学”你还能指望什么？当然，被畸形的文学市场养得最肥的还有“资本”——作为文学市场的操纵力量，只要有的可赚，这些家伙完全可以没有任何节操，什么时代呀，天地啊、公平正义呀，文学的担当啊，全都可以不要。
低下的趣味与高端的趣味之分野其实不难判别，只要看看一个人欣赏什么样的作家就够了。高端的趣味之所以高端，就在于以它视野之高迈、胸襟之辽阔，要求文学也必得具有同样的质地和品相，永远磅礴着一种天下国家的伟大道德力量，而低下的趣味追捧的作家往往同样低下，对那些他们一时不能理解、或不愿意理解的作家则怀抱着天然的抗拒。你说甜点被公认为有害，可是低端的读者天生只能接受甜点，就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只能接受糖一类的“好吃”的东西，但凡遇到这样的东西就拼命叫好，因为这样的东西某种程度表达了他们，和他们天然共鸣。一个时代为什么群魔乱舞，每天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画面和影像，原因就在这里。正所谓“劣币驱逐良币”；魔鬼一看有机可乘，不出来搭个顺风车才怪。在今天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平面媒体是这样，网络也是这样，火爆一时的微信圈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大量无聊的资讯借助微信的超级力量疯狂传播，不断地侵蚀着优质东西的生存空间，一些低端的文字在这里获得的马屁声比哪里都多。每当携带着甜味剂或人工香精的东西出笼，庸众立马亢奋起来，奔走呼号，马屁山响。天长日久，社会的病症慢慢形成。它不是一种伤筋动骨、鲜血淋漓的重创，而是一种旷日持久的缓慢溃烂，由此带来时代一轮又一轮精神钙质的大规模流失。大量人见人爱、充满了娱乐性的宠物狗一样的伪劣文学，挤占了这个年代大部分的文学资源，有的甚至穿上了艳丽的衣裳，赢得了“心灵鸡汤”的名声，被人们打扮成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文学样板，成了今天图书市场的一个恒定的分类，有时还被推为刊物的头条。据说一些刊物就靠着贩卖“心灵鸡汤”迅速做大，成了当地最大的产业集团，修起了令人艳羡的摩天大楼；当年起劲地贩卖下半身诗歌的某些诗人，据说有的还成了资本家，拿写淫诗挣来的恶名有滋有味地做起了出版商。这些没有节操的家伙，拉时代下水不遗余力，大众在这些家伙的操纵下，不是变得更聪明了，头脑更清醒了，而是更庸俗，更低级，更愚蠢，更淫荡、更无耻下流，更加自私自利、麻木不仁、不问政治，更破碎、更一盘散沙，更蓬头垢面、痞气十足，更短视、更实用、更加有奶便是娘。看这些家伙的意图，就是要把人类精神公器的文学公然变成娱乐，进而公然诲淫诲盗，最终消灭文学，逼人类重新回归丛林。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相信文学的力量，因为我们永远相信文学和诗歌的真神。我们批判庸众低俗不堪的阅读趣味，旨在倡导一种纯正而高端的阅读趣味，帮助社会重建对文学的敬畏，伟大的文学作为精神生活必不可少的阳光、空气和水，每一时代都永远需要。伟大的文学不屑于和庸众谈论先锋，因为蟪蛄不可以语春秋，冬虫不可以语冰，因为它深知，公众趣味是最靠不住的，通常落后于时代十到三十年。唯其因此，自朦胧诗以降到新世纪以来的这些年，文学界不时谈论先锋，每隔一段人们都要怀念先锋，一些诗人新起也必自称先锋，此种先锋心结多年来真是愈久弥烈，挥之不去。而说到底先锋在本质上可以被表述为一种阅读趣味的领先（或高端）状态，换句话，它只不过是一种远远走在时代前面的、具有强大领航力量的阅读趣味，一种从时代的混乱中摄取强大精神能量的特殊“胃口”。它比流行更高端，比通俗更难懂，比肤浅更深奥，比单纯更多元——它知道自己更加优越，也知道在与庸众的博弈中谁更拥有未来。它深知时代的疼痛，也深刻地洞悉大众与先锋之间无法弥和的巨大裂隙，并对大众寄予深切的同情。大众趣味低俗，幼稚，难以忍受，但其中也自有合理的成分；先锋新锐、高迈、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也需要和希望从大众那里争取信众。大众拥有当下，先锋拥有未来；大众和先锋看似判若云泥、誓不两立，但在特定的条件下，也会出现无比壮观的大汇流。低下趣味之下的大众没有奇迹，反而成为本时代大量低级读物的拥趸，席慕容、汪国真诗歌的坚定知音，琼瑶与金庸小说的狂热读者，韩寒与郭敬明一类末流作家的忠实粉丝，百家讲坛之类“新茶馆里的听书者”，充斥荧屏的电视娱乐节目的忠实看客，凤姐与芙蓉姐姐的围观起哄者，广场上的中国舞大妈——阅读上的低级趣味为种种等而下之的事物准备了取之不尽的天然后备人选。而先锋通常表现为对既成事物的反叛，一种特立独行的叛离的姿态，比起大众趣味，它显得落落寡和，阳春白雪，像珍稀物种一样永远稀缺，永远处在少数，在很多时候，脸上打着异端的“金印”，受到庸众的无情嘲讽和围攻，但作为时代先知先觉的部分，先锋永远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信心十足，因为他知道自己携带着强大的精神能量，引领着一个时代运行的方向，因此也最有希望。
文学可能低落却不被消灭。任何混乱的时代都会留下一些属于自己时代特有的文学，即使是严重赚收的年份也不例外。它是一批人全身心拥抱时代的衍生物，代表着一个时代真实的文学生产力。放在一个较大的区间来看，先锋的趣味不可战胜，这已经成为一条铁律。每当一个吵吵嚷嚷的时代过去，人们总是看到，曾经被认为先锋的那些趣味最终被大众接受，很多被认为先锋的观念成为常识，继续讨论成为多余，而一些看起来离经叛道的事物忽然流行一时，成了风行城乡、被人竞相模仿的时髦。这是一种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时代巨变，一种美学上的回天再造、天翻地覆。而这时我们忽然发现那些被视为“先锋”的文学创造力量正在发生惊人的位移——不知不觉之间，它已被一支全新崛起的创造力量所取代，因为先锋之为先锋决不满足于既有的事物，而是尽其所能去发现更多，它的使命就是开拓和探索，而不是守成，坐享创造的红利。
我们宽容大众趣味对低级文学的刻意追捧和拉抬，更敬佩伟大文学的创造者，只有他们不惮于以光荣的少数拥抱未来，凛然面对庸众的冷落和孤立，时刻准备给公众趣味一记响亮的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