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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当太极 ——一位山西籍二战老兵与汉中古城的亲密接触
Published:2018-07-07 09:23:03    Text Size:【BIG】【MEDIUM】【SMALL

今天的汉中提到太极拳可谓妇孺皆知。如果天气晴好而你又是早起的,随便走走,便可以看到一个个气定神闲、旁若无人的太极拳练功团队在活动,在官方和民间举办的大型体育比赛中,也能看到太极拳团队的精彩表演。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瑰宝的太极拳,在传统文化复兴的历史呼唤和民间休闲养生、祛病强身的强大需求中找到了生长空间,表现出无比强悍的生命活力,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们投入其中。只是很少有人想到,汉中这座气候温润、自古适合居家生活而较少尚武精神的文化古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太极拳运动结缘的呢?尤其是经历了文革浩劫,包括太极拳在内的所有传统文化都被作为“四旧”打入了历史的垃圾堆,是谁在汉中点燃了太极拳运动的星星之火,唤醒了这片热土对于太极拳运动不可遏止的强烈需求?又是谁数十年如一日,辗转奔波在古城街头,引领越来越多的太极拳爱好者练功,将太极拳文化发扬光大,引领民间零星、自发的群众性太极拳练功活动走上了正规化、专业化的轨道?

郭环琦,现年97岁的山西籍二战老兵,国家离休干部,原汉中地区畜牧兽医中心研究员,汉中吴氏太极拳研究分会发起人、原会长,汉中民间太极拳运动圈名声赫赫的吴氏太极拳正宗传人,2013年“陕西省健康老人”2015年“全国健康老人”——风生水起、星火燎原的汉中太极拳故事,就从这位老人与汉中古城的亲密接触开始!

 

从阎锡山老家的尚武少年到战火中辗转求学的流亡学生

 

19221012日,郭环琦在山西省五台县一个名叫河边村的村子里呱呱坠地。

河边村很大,有两千多户人家,因出产田朗石而名闻遐迩,民国四大名砚——田朗即产自此处。之所以叫河边村,是因为滹沱河正好从村边流过。此地交通便捷,距忻州市80华里,距太原市240华里,有公路直通太原;离县城就更近了,只有40多华里,去县城上班,当天可以回村。此去百里有一座五台山,绕周250公里由五座山峰环抱而成,五峰高耸,峰顶平坦宽阔如垒土之台,故有“五台”之称,居全国四大佛教名山之首。此地人杰地灵,先后出过不少名人,最有名的当数民国时期威震八方的闫锡山,其老家就在邻近的文川堡;而中共十大元帅徐向前,也是五台县人。

郭环琦一生下来便没有奶,为了救活这个乱世中撞入人世的小生命,奶奶抱上他四处讨奶,自来到人世便备尝苦辛。在家里郭环琦最小,上面有一个姐,两个哥,兄弟姐妹四个,一大家人吃饭穿衣,父母亲负担之重可想而知。好在当地盛产优质原煤,父亲是少林寺俗家弟子,身强力壮,农闲时赶牲口驮煤卖煤,辛苦挣钱供养一家人日常开销。母亲是虔诚的佛教徒,一有机会便给环琦兄弟诵读《金刚经》,讲佛家故事。在早年的生活中,给郭环琦印象最深的不是多么苦,而是父母亲待人接物的正直和善良。很小的时候,父母便要求郭环琦“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珍惜劳动成果,吃饭要吃干净”;做人做事要“和为贵、孝为先、忍为高”,“不图名,不为利”。特别是“忍为高,和为贵,贫为富”这9个字,父母经常给环琦兄弟讲解其中的深刻道理,因为它是河边村郭氏家族承传百年的家训,父母希望孩子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和违背。父亲为人厚道,常常急人所急,有一年外出运煤河里涨了大水,一个陌生人不慎被卷进洪水,父亲看到毅然跳进洪水救人,结果陌生人获救了,骡子却被冲走了。父亲当然也很伤心,可看到人得救了,觉得比什么都好。被救的人感激,给钱他硬是不要。父亲喜欢武术,平时一有时间便跟邻居一家学武,此人祖传金刚拳,讲究硬功夫,所以父亲硬功夫很好。郭环琦弟兄受父亲影响,对学武心向往之,后来大哥考入杭州体操学校,毕业后在太原师范教书,专教军训体操。盛世修文,乱世演武,父兄对于武术的痴迷与全身心投入,大约也是日后影响郭环琦习练武术进入太极拳的重要原因。

郭环琦一天天长大了。这可真是一个习武的好苗子,小小年纪便整天舞拳弄脚,风风火火,一点也不安分。无论上学还是放学回家,常常有路不好好走,一路走一路打,二踢脚跳得老高,母亲只觉得鞋烂得风快,一直不知道什么原因。受父兄的影响,小小的郭环琦爱上了武术。时值天下大乱,国民政府鼓励地方建立武装自保,省城开办了武术馆,县上开办了武术馆,村上也成立了武术馆,闫锡山下令层层出资,单是河边村国术馆,便延聘五名武术教师培养人才。父亲看到环琦喜欢练武,便将他送进了国术馆。生逢乱世,国和家都时刻面临着危险,父亲希望郭环琦长大后成为一个能做能打、堂堂正正、于国有益、于家有靠、于己不受欺负的铮铮铁汉。那时要求严,每天都得练功,一路弹腿、连锤、母子锤、五虎锤练下来,大家都累得筋疲力尽,郭环琦却乐此不疲。除了在国术馆里跟老师学,同学之间捉对儿练,有时也跟父亲学一些东西,如小鞭竿,一种短棍,既能赶车打马,也能搏击。有时大哥回家省亲,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轻易放过,总是追着大哥问这问那,全是武术方面的事。大哥呢本来就爱这个兄弟,也愿意教一些东西给他,比如达摩剑、十二路弹腿等,郭环琦记得快,学得快,每每得到大哥夸奖。就这样,校内校外,杂七杂八都学了一些。

在国术馆学了三年,考试成绩不错,原本可以一直学下去,大人们怕影响文化学习不让上了。1937年郭环琦报考太原平民中学,正考试时“芦沟桥事变”爆发,八年抗战由此拉开了帷幕。为了响应政府号召,大哥毅然从军走上了抗日前线,郭环琦则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太原平民中学。当时抗战形势紧张,太原不时遭日军轰炸,为安全计学校搬离太原,利用太原郊区的文庙、城煌庙办学。后来打得更厉害了,山西已成战区。从前线传来消息,大哥已从副团长做到团长,原来一次与日本鬼子恶战,团长阵亡,大哥带兵突围,两手挥舞大刀一路砍杀杀出重围,他所在的团牺牲了很多人,大哥退下来重新组团,就这样当了国军上校团长。只是此时的山西,日军步步进逼,太原沦陷,祖辈们世代生活的村子也已沦陷,大哥知晓后派一个警卫员将郭环琦从学校接到了临汾——一座暂时还没有被日军占领的晋西南城市。时值国共合作,闫锡山已成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主掌山西抗战事务。为了把沦陷区的学生组织起来,闫锡山下令组建民族革命大学,大哥说其他学校都没有了,你去这个学校吧,于是郭环琦便去了这所学校。学校有四个分校,15岁的郭环琦入了二分校,二分校在运城,主要给部队培养人才。当时许多名人都到学校讲学,郭环琦自幼喜好武术,心想好好学习,长大上前线杀敌报国,谁知后来运城失守,学校只好又撤走,到了晋西一带的山区。日本人来了,学校就走;日本人走了,师生再回来,这样辗转奔波度过了一段极困难的日子。由于是直接服务于战争,学校保持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吃的也少。半年后毕业了,准备送到军官队,一旦被送到军官队,就成了军队的下级军官。大哥考虑到郭环琦年纪尚小,文化程度不行,正好有老师在洋县智果寺组建了一个山西中学,后改名国立七中——便让郭环琦到洋县智果寺的国立七中继续读书。

去不去呢?其实大哥说了,也没别的选择。郭环琦便先取道西安,住在曲文圃家,曲先生早年跟随父亲学武,非常喜爱太极拳,学的是杨澄甫宗师的杨氏太极拳。环琦在他那里学习太极拳四十多天,看到许多太极拳的书,朦胧中意识到太极拳不简单,等到上面通知下来,便乘火车到宝鸡,继而徒步翻越秦岭,来到了汉中平原东部的洋县智果寺——这一年,郭环琦刚好年满十六周岁。

 

奉召从军:从课堂到战火纷飞的战场仅一步之遥

 

1938年冬的一天,这位名叫郭环琦的山西少年,来到了位于汉中平原东部的洋县智果寺,成为当时国立第七中学的一名流亡学生。

那是抗战初期的一个特殊时期。“七七事变”后日军全面侵华,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北京、广州、武汉相继失守,因为平原地区特别适合日军机械化作战,于是成为日军进攻的重点,抗战形势日趋艰苦。在战略防御的同时,国民政府调兵遣将,为全面抗战进行着各种积极的战略准备,其重大举措之一便是动员大批文化科研机构从北方迁入汉中,为抗战保存实力,著名的西南联大就曾迁入城固县的古路坝天主堂;包括常香玉等戏曲名伶在内的一批著名艺术家都曾在汉中短暂驻留,造成了这座秦岭南部城市一个时期的畸形繁荣。位于洋县城西的智果寺则以其博大的襟怀,接纳了这批从山西流亡而来的青年学子。洋县智果寺本是著名的皇家寺院,始创于唐仪凤年间,后世屡有重修,现存建筑主要有大雄宝殿、左右配殿及藏经楼。抗战时期,智果寺为国立七中一分校所在地。国立七中原称“国立山西中学”,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经国民政府批准在西安成立,系大量招收山西流亡学生的临时中学。经短时间建校、招生和编班分组后,全校千余名师生分批往大后方转移,先乘火车到宝鸡,再徒步翻越秦岭迁来此地。最初为初中部一年级校区,后增设师范部和高中部,寺内殿堂、僧舍均被用作教室、宿舍。由于战乱,郭环琦到来的时候,庙产被国家征用辟作校舍,每日只闻读书声,千年古刹已然僧众散尽,香火不再了。

由于一再流亡,郭环琦对动荡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由于经常处于饥饿状态,营养不良,他的身形略显单薄、瘦削,只是在他忧郁的眼神中,仍然顽强地闪耀着对于生活的希望,残留着些许习武之人英武敏捷的痕迹,只是这里的艰苦程度仍然超过了他早前的想象。好在里面都是太原迁来的老师,其中有一位老师叫陈子明,研修陈家沟太极拳,是陈氏小架的代表人物,还写过有关陈氏太极拳的书,给学生教了一套陈氏小架,前后虽然只是一个学期便走了,给郭环琦印象却很深。这应该是郭环琦自不久前在西安接触到太极拳(杨氏)后再一次接触到太极拳(陈氏),也说不上好在哪里,只是感觉被这种神奇的拳法迷倒了。在智果寺,他每天凌晨四点起床,一边读书,一边练太极拳,只要练起太极拳,日子再苦也不觉苦,只觉过得风快。当时吃的很差,通常早上一碗稀饭,午餐两个馒头或一碗米饭,又没有油水,大家都感到吃不饱。后来越来越困难,日常生活也是困难重重,为了把艰苦的生活对付过去,老师和同学们动脑筋想办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没有肥皂,化学老师就让大家找来草木灰,用水化开,用这个水洗衣服,居然很有效。后来有一段,郭环琦不幸染上疟疾(俗称打摆子),隔天发作一次,搞得郭环琦苦不堪言。那时医疗条件很差,只能硬抗,好在郭环琦自幼习武之身,看样子一时也垮不了,就那样抗着。有一天和同学们去汉江洗澡,洗着洗着又不对了,只觉得耳鸣,头昏,知道又是疟疾发作了,只好急急忙忙上岸,回去倒头便睡。好不容易抗过去了,疟疾终于不再犯了,却留下了耳鸣的症候。

时光是如此的迅疾,在智果寺的学习生活连想都来不及想便结束了。勉强在智果寺呆了两年半时间,大哥复员到了西安,在国民党中央七分校做了教员,那时有个拼刺班,大哥当班主任,是唯一从战场退下来的少将班主任,很受尊重。大哥就说,你回来吧。于是郭环琦办了肄业证回到了西安。由于有大哥关照,在西安这一段生活大有改善,便在这里安心养病。后来碰上西北农林专科学校(现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前身)附属高中招生,大哥想到郭环琦屡次中断的学业,便让郭环琦拿上肄业证报名参考,郭环琦语文程度好,一千多人居然名列第四十名,以优异成绩被这所学校录取了。

郭环琦领悟力高,记性又好又勤奋,三年的课程他一年就学完了。学校有一个国术课,国术课老师叫葛馨吾,一个礼拜四个钟头讲国术,葛老师讲课博学而又亲善。葛老师开始教得简单,当时一看就会。老师问郭环琦:“你叫啥?”郭环琦照实答:“郭环琦。”葛老师说:“打过拳?”郭环琦也不遮掩,就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小学拳的情况。葛老师惜才爱才,从此对郭环琦便格外关照。郭环琦也很亲近老师,崇敬老师,一有空就老师长老师短上去请教。后来全校表演了一次,老师看到郭环琦的身手,对环琦更加重视。刚开始教外家拳,后来教八进拳、六架拳,二年级开始教太极拳,教的是吴鉴泉宗师早年拳架,主要教学生长架(吴氏老架)。后来课堂不教了,郭环琦便想是否能拜老师为师呢?师当然不是说拜就能拜的,有很多讲究,葛老师对郭环琦等里里外外考验了整整一年。聆受老师悉心讲授,亲睹老师多次拳法示教,与小学少年时代在本村国术馆所学截然不同。又想老师固然能说会道,只是看上去文质彬彬,未必能打。有一次恰逢元旦,郭环琦与几位同学表演徒手进枪等深得老师赞许,且与老师日渐熟稔亲近,一天向老师请教太极拳技击,便放胆站稳桩步,用十二路弹腿之冲天炮叫劲打去,老师口叼香烟悠然待之,略一转腰,以绷提滑车劲对之,不觉间便将郭环琦甩出丈余,就地圈滚,不能自止。围观者瞠目结舌,老师却哈哈笑道:“这便是太极拳滑车劲,因你等学习心切,故略施小技让你等细心体会。”接着又半开玩笑称“孺子可教。”亲身领受了太极拳实战的非凡功力,郭环琦几次恳求正式拜师,葛老师没有拒绝,只说:“那就看你们能不能吃苦了。”终于有一天老师说:“可以拜了。”于是,郭环琦等三人便在张三丰像前向老师磕头,就此成了葛馨吾宗师的正式弟子。

郭环琦接触太极拳最初是在西安,在那里跟随曲文圃先生学过太极拳;第二次是在洋县智果寺,跟随陈子明老师学过陈氏小架。此次追随葛馨吾老师系统学习太极拳,方知太极拳原来大有来头。据葛老师讲,太极拳是以太极哲理为依据,以太极图形结合阴阳之理创编动作的一种拳法,其形在太极,意在太极,故有“太极“之名。在复杂的传承演变过程中,衍生了杨氏、吴氏、孙氏、武氏等不同风格特点的太极拳流派,葛老师便是太极宗师吴鉴泉的真传弟子。从此郭环琦追随葛老师潜心研习太极拳法,那时没有晚自习,练拳有的是时间,几个青年先从推手学起,老师一般不让学生摔倒,眼看要摔倒时又被老师拉住,往往有惊无险。后来两个伙伴因事离校,剩下郭环琦继续跟葛老师练习太极拳法,每晚练完用水一洗睡觉。那时太极拳没人系统地整理,笼统叫太极拳,各门派传承主要靠口传身授。杨露禅宗师的慢架、活步架,老师都教了;后来又教吴门三剑,都是吴鉴泉宗师真传。学到太极枪,葛老师对郭环琦说,枪头去掉便是棍。后来又跟老师学了太极刀、太极棍、太极剑、太极枪。葛老师是得真传之人,要求弟子很严,像步法、手形,一招一式,都要有板有眼,通常护胸护耳打出去,强调借力打力,以柔克刚,在保全自身的同时出其不意,给敌人以最大限度的杀伤。

难得一段与葛老师亲密相处的日子,就这样度过!只是太短暂了;因为就在这时,抗战也到了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为了补充有生力量,国民政府号召学生参军。1943年冬,郭环琦毅然报名参军,当时一起参军的共有82名同学,学校为他们举行了欢送仪式。临行,葛老师以遒劲的笔力写下一幅字赠予弟子,书云:

 

投笔从戎,效忠国家,书生快事。将来战胜倭奴,扫除敌乱,使万万子孙得无量幸福,皆此铁军所赐。前途光明,努力迈进。郭生万岁,中国万岁!

三十四年元月元日  侍生  葛馨吾敬赠

 

国难当头,身为青年学子,所能做的唯有听从时代召唤。从书声朗朗的课堂到战火纷飞的战场竟只是一步之遥。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在老师激情如火的临别赠言激励下,青年郭环琦没来得及多想便作别母校,昂首挺胸地走上了二战战场。

 

飞越“驼峰”:驻印远征军中的青年汽车兵

 

离开学校,乘坐美军运输机到云南曲靖,郭环琦被编入青年军207619团。因为近视戴眼镜,不能当步兵,被分到机关枪连受训。这里授课的都是美国教官,用美国教材,用美军教法,大家戴美式护具持木枪练习拼刺。郭环琦打过太极拳,不经意间便将太极枪的枪法融入现代拼刺格杀之中,显得与众不同。美国教官注意到这个奇怪的新兵,看到他学得又快又好,而且有创造,连连夸奖:“ok!这个好!这个好!”训练了一段时间,从中挑选了一批人,通过严格的体检后被送到了印度。

郭环琦自小练武,身体硬朗,表现突出,是被选中送往印度的士兵之一。

这批士兵被送往印度比哈尔省的一个美军军政处,在那里继续接受军事训练。里面有来自西安医科大学的,还有西安各个中学的,大家都是学生,来自西安不同的学校。教官让大家先洗澡,换全套新衣,旧衣当场烧掉,后来知道是怕传染病。当时有汽车学校,有战车学校,郭环琦被分到汽车学校,还是美国教官授课,中国翻译官翻译。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通常上午上课下午实训。当时教学设备很好,从油路到电路,看得一清二楚。第一天,学开十轮大卡,助教在旁边教,学生开,三人一组,红黄蓝黑,各种线路,每一步都得好好掌握,要求大家非常严格。第二天学驾驶,第三天学倒车。一般是上午学理论,下午学驾驶,学完再看汽车教学片。团长说:不能犯错,犯错就去当伙夫。大家都想上战场杀敌,谁也不想当伙夫,所以学得格外认真。山地驾驶学了二十九天,接着学沙漠驾驶。郭环琦至今记得沙漠驾驶的要领之一,便是不能熄火,熄火就走不了啦。大车学完再学小车,接着再学武器弹药车,都是当时最先进的美国造福特车;后来又开吉普车,最后是一百二十英里的驾驶,每个礼拜还要对汽车进行二级保养,这些规定动作谁做不完,都得挨教官训。最后是考试,郭环琦过五关斩六将,全部合格。

这是一段难忘的经历,其中最让郭环琦难以忘怀的便是飞越“驼峰航线”。

原来,194112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翌日美国向日本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英国等同盟国也对日宣战。美国由中立变为支持中国抗战,开始向中国支援物资,提供军事帮助。为了切断美国对华援助,194218万日军大举进攻缅甸,5月,日军切断中国最后一条陆上交通线——滇缅公路,中美两国被迫开辟“驼峰航线”。航线最初分南线和北线。南线途经缅甸密支那到昆明,飞行条件好,却不堪日本军机袭扰,于是不得不冒险选择北线。北线西起印度阿萨姆邦,向东横跨喜马拉雅山、高黎贡山、横断山、萨尔温江、怒江、澜沧江、金沙江,直至我国云南高原和四川盆地,航线全长约500英里,海拔均在4500米至5500米以上,最高处海拔7000米,峡谷深涧,山峰连绵,犹如骆驼的峰背,故而得名“驼峰航线”。 这条“空中生命线”,对飞行机组人员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空中死亡线”。由于地处欧亚大陆三大强气流团交汇区域,驼峰沿线常常遭遇雷暴、湍流、风切变等极端天气,很多飞机因此失事。除了自然因素影响和硬件不足,驼峰航线要面临的另一大威胁便是日本军机的袭扰,空袭、拦截、撞击是家常便饭。由于飞越高海拔崇山、难有迫降地、气候恶劣和日军袭扰,如有故障即使跳伞,也难生还。为充分利用运力,避免空舱,国内大批青年和基层军官则乘返航飞机前往印度整训换装,郭环琦去印度时便经历了飞越“驼峰”的考验——那可真是一次让人终生难忘的危险飞行:首先是寒流,因为一直在高海拔空域飞行,机舱里很冷,很冷;其次是缺氧,许多人只好拼命吸气,特别折磨人的是有一种失重的感觉,偌大的飞机,就像一片树叶一样上下翻飞,里面的人随着飞机的剧烈起伏上下颠簸,往往碰得头青面肿;有人剧烈地呕吐了;一位文书莫名其妙流起了鼻血;胆小的则一言不发,不知道这架在5000米以上海拔高度飞行的机器要将自己带往何处?

在印度的短暂集训结束了,该毕业了。附近有华侨开的饭馆,大家和教官在一起聚个餐,算是分别。短训班还发给一个毕业证,郭环琦至今珍藏。毕业后,就在缅甸服役,当汽车兵,番属也一变再变。过一段时间又回到昆明待命,每天只是保养保养汽车。那时待遇高,每月16卢比,可以买许多东西。后来据说有个计划,要派郭环琦他们这批人上前线,正在做准备时,日本人投降了。郭环琦至今记得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只听街上一片欢腾:“号外!号外!日本投降了!”“号外!号外!日本投降了!”到处都是报童在叫卖新出的报纸,到处都有人敲锣打鼓庆祝。战友们欢欣鼓舞,前线不必去了,因为已经没有前线;在昆明的美国驻军也撤了,留下大批汽车材料,全都堆放在材料库里。派谁去呢?派郭环琦去。长官说:“开车也苦,你到那管库吧。”后来才知道,因为郭环琦英语好,那里需要。库主任是少校,不懂英语,待人却很好,管库的工作也比较轻松,平时没啥事,月底作个报表就行。每到周末,库主任都要约郭环琦去城里吃饭,大家相处甚好。这样一晃就到了第二年的九月,该退伍了。

“郭上士,这边很好,是不是留下?”库主任想把郭环琦留在身边。

郭环琦想一想,摇了摇头。随后他被送回西安,又回到了大哥身旁。

 

养羊还是养猪?命运说养猪,于是第二次来到汉中

 

战争结束了;时代的巨变给个人生活带来了始料未及的变化,其中一个便是当年的母校鼓励战场归来的学子们直接升入大学深造。这相当于一个很大的奖赏,向这些刚从战场归来的青年学子展现出一种全新的可能。报什么专业好呢?看到有个畜牧兽医系,郭环琦毅然决然填报了这个专业。

畜牧兽医,顾名思义是给动物看病的,郭环琦知道在和平年代,这个有用。

只是,让郭环琦始料未及的是,和平曙光乍现,很快又湮灭在内战的深渊之中了——抗战胜利的喜悦还没有完全散去,内战的烽火又燃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

好在葛馨吾老师还在,也调入了大学部。看到郭环琦安然归来甚是惊喜,连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经历了战争的生死考验,昔日的师生重续前缘:从军两年多,师生天各一方;现再度重逢,这意味着郭环琦又能跟着老师研习心爱的太极拳法了。

在西北农学院的学习生活是紧张的,因为对郭环琦来说,一边都得从零学起。郭环琦于是一头钻进了畜牧兽医的复杂学问,整天往返于课堂、图书馆和实验室之间,课余时间便跟着葛老师继续研习太极拳法。期间郭环琦于19484月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所以享受离休待遇)。1949年西安“解放”,国家政权易主,社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葛老师也调回北平,临别语重心长地叮嘱郭环琦:“吴太老师在上海,应当有72岁了,以后可以去见。”葛老师所说的吴太老师便是吴鉴泉宗师,只是当时师生都不知道,由于战乱音讯不畅,吴鉴泉老师(门内称太老师)已于1942年作古了,这是郭环琦后来打听到的,生不能见到太老师,成为他终生的遗憾。

1950年,郭环琦从西北农学院毕业,自告奋勇到了延安,在延安种羊场一呆七年,升任股长。因为历史背景复杂,政治上想进步也不行,政审通不过。当地老百姓听说他们那里种羊品种好,一有机会就上来抢羊,关系越来越对立,种羊场只好把羊分给各县,老羊给了附近的一个县,桑拿羊准备改良品种,省畜牧厅不同意。羊场又买了一百只羊,到后来还是没有做成。后来种羊场改组,上面调郭环琦到汉中种猪场工作,因是山西人,怕汉中潮湿,又不喜欢吃大米,郭环琦私下不想来,可是上级指名让来,只好带着老伴和两个女儿,再次来到了汉中。

没有欢迎的人群,没有簇拥的鲜花;汉中以自己的方式迎接了这位北方来客。郭环琦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汉江,熟悉的平原。同样是平原上的日出日落,同样是春夏秋冬的轮回,回想第一次汉中之行,两者是多么的不同!在这里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当年的国立七中人去楼空,那些战乱年代患难与共的师生,如今天各一方,有的已经在战争年代为国捐躯。改朝换代了,时代进步了,可进步的要价是多么的巨大呀,而在这要价之中,也有自己青春岁月的丝丝缕缕!不知道这一次来汉中,会是怎样的前景,这一生操持了太多的专业,不知自己还要被时代的惊涛骇浪抛向何方?

汉中种猪场在汉中城北的十里村,郭环琦在那里一呆十七年。他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发光发热。十七年间他为这座国有种猪场消灭了四档传染病:猪瘟、猪气喘病,猪丹毒,猪蹄役,这四档传染病曾深深地困扰种猪场,给种猪场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在郭环琦的主持下,每年两次注射疫苗,把猪的疾病控制在最低限度。他还借鉴针灸的方法给牛马骡驴及奶羊奶牛扎针治病,收到奇效。一次奶牛场奶牛患病,只当是胃肠性感冒,下药后烧退了下午又起。郭环琦留心观察,另辟思路,联系学到的寄生虫知识,从耳边采血,在显微镜下仔细观察一个晚上,发现不是感冒,而是焦虫病——一种寄生虫病。郭环琦告诉场长,场长将信将疑。这种病需要注射黄色素,从库里找到几支黄色素,却不知有效期,别处调运又来不及,郭环琦心一横,死马当作活马医,给这些病殃殃的奶牛一注射,没想到当天下午就退了烧。挽救了四头奶牛,郭环琦立了大功,上级行文嘉奖连升两级工资,从每月78元提升到100元——当时畜牧兽医系统全地区只有四人工资在百元以上,郭环琦是其中之一。郭环琦家庭负担重,这些及时雨一样的钱被分寄多处,给老家母亲寄一点,给岳父母寄一点,给西安的大哥和侄儿寄一点,给北京上大学的侄儿寄一点,但有了这样的收入,生活总体还算不错。当时每个饲养员养20头猪,谁的猪生病郭环琦都得上,工人家属生病,也找郭环琦治。给动物治病通常要先熬好药,抱住头用开口器开口,插上胃管灌药,很不易,郭环琦一喊灌药,大家不声不响都来了。由于和工人们打成一片,郭环琦走后大家都很怀念。在汉中30多年,他积极开展科学研究,攻破了道道技术难关,获得了一项又一项科研成果。在汉台区蹲点时开展二、三元猪杂交取得成功。在畜牧兽医研究所,科研成果多次获奖,其中“牛超数排卵”获农业部研究奖、陕西省二等奖,“猪胚胎移植”获汉中地区三等奖,“鲜稻草青贮实验”获农牧局三等奖。他还是原汉中市政协委员,积极建言献策,荣获多次奖励,工作业绩入编大型纪实性文献丛书《中国改革撷英》。只是让郭环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些骄人的壮举,被很多人视为光荣的奖赏,也给他带来厄运——在十年动乱中,郭环琦被造反派定为“反动学术权威”、“四大金刚”,受到多次批斗,正应了一句老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十年文革期间,郭环琦被劳动改造二年,批斗二十余次。平时主要是打猪草,喂母猪,打扫猪圈。喂80头肥猪,一天挑15桶水,管40个圈舍,打料草,配饲料,什么都干。因为是破产地主,又入过“伪青年军”,上过“伪国立学校”,还说在印度接受的是特务训练。子女因为这些历史问题受到牵累。和郭环琦同样挨整的是种猪场场长,也跟着倒了霉,他本来是老红军,跟刘志丹闹过革命,现在成了种猪场的走资派、当权派,也遭到了批斗,起来批斗的人是种猪场内部的造反派。

 

几十年如一日:活跃汉中街头的太极拳义务“教头”

 

1973年,郭环琦调入汉中地区畜牧研究中心工作,算是进城了。

民国,亲身经历了;抗战,亲身参加了。从学校到战场,从和平年代的种羊场、种猪场,到文革期间的批斗会,什么样的场面都领教过了;同学战友到恩师,再到普通的工人农民,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过了。跌跌撞撞半个多世纪过去,郭环琦的命运大起大落,大开大合。面对急剧变化的时代风云,郭环琦有痛苦、也有喜悦;有希望,也有灰心;一会儿在云端,一会儿又跌落深渊,由此看淡了名利得失,尤其是随着阅历的增加,岁月的推移,少了不可一世的少年轻狂,多了一份智者的沉着冷静。

不过,在这远离故土的汉中古城,故乡的亲人相继离去,仍然健在的天各一方,昔日的故交渐渐零落,纵然看开了一切,却也总有一份孤寂与落寞如影随形。

这年冬天的一个凌晨,郭环琦又像往日一样去拜将坛闲走。经过了十年文革的摧残,这个时间的汉中古城到处残留着文革的痕迹,一些单位的玻璃窗上还残留着武斗的弹孔,墙上文革的标语仍清晰可见。阴郁的天空不晴不雨,沉沉的阴霾横在天际,与远方连成一片,两千年前汉高祖刘邦拜将的圣地,物是人非,一片颓败,已沦为城南一片荒地,倒成了普通市民休闲健身的好去处。傍晚,这里往往围满了老者,在这里下棋,围观者一大圈,要么屏心静气观战,要么一迭声叫好;喜欢唱戏的搞起了自乐班,在这亭台楼阁之间唱起了秦腔戏,早晨这里却又聚起一些人在这里健身打拳。这些人没有想到的是:一位名叫郭环琦的山西二战老兵已经朝他们注视良久。

“你们打的是什么拳?”郭环琦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和这些人攀谈。

“我们打的是太极拳。”看着老人和善,有人一边打拳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也叫太极拳吗?”郭环琦心想。太极拳是中国最有影响的拳种之一,有着深远的历史源渊和博大精湛的文化内涵,讲究阴阳互动,以柔克刚,借力打力,在动静开合之中,去体会宇宙深奥的机理,以求克敌制胜。可眼前的这些中老年人,在他看来也只是徒有太极的动作,也不成套,距离他所熟知的太极拳相去甚远。

“也罢。既然都是打太极拳,我给你们打一套吧。”郭环琦轻轻地说。

正在健身的人们听到这里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纷纷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想看看这位自告奋勇要打拳的中年男子有什么能耐,能打出一套什么样的拳法来?但见眼前这位中年男子脱下灰布外套,露出一身雪白的衣裳,先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做出一个标准的马步,然后划胳膊伸脚,打出一套太极拳法来,原本冷硬的中年男子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全身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缓流畅,连绵不断,常常是前一个动作的结束就是后一个动作的开始,所有的动作都走弧形,环环相扣,成螺旋形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转折圆润和顺,正所谓“迈步如猫行,运劲似抽丝”,柔而不软,刚而不硬,富韧性弹性头、眼、手、脚、躯干互相配合,整个身体和谐地成一个整体,绝无顾此失彼上下脱节各行其是之感一招一式,一举手一投足,竟力道深藏,稳如泰山,大有以静制动、玩天地宇宙于股掌之间的大家气象。这些人一下看呆了,等郭环琦打完一个长架缓缓收起,周边突然爆发出如雷的掌声,人们一下把郭环琦围了起来。

这是这位名叫郭环琦的二战老兵与汉中古城太极拳爱好者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此后四十多年里,这位太极老人便成了这些太极拳爱好者的义务教头,时而拜将坛,时而莲花池,时而北教场,时而三台阁,时而文化馆,先后教出无数的太极拳弟子,把太极拳法弘传到古城的角角落落。郭环琦的名声不胫而走,弟子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少是慕名而来。李忠厚,当年花三十大洋学太极拳,跟郭环琦从头再学。朱东庆,声称有珍藏版《弹腿》,想和郭环琦拉上关系,后来果然成了郭环琦的徒弟。罗玉祥(现汉中籍北京房地产开发商、珠宝商),也慕名追随郭环琦学上了太极拳。许子才,张林瑞,还有运输公司的一位饮事员,陆续都成了郭环琦的徒弟。慢慢地,追随郭环琦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因为趣味相投,彼此都成了好友。李广前,章成,赵福文,马多瑞,也相继加入进来。其中李广前是西乡剧团武生演员,基本功好,学得很快。郭环琦教他们吴式老架,班侯架,达摩剑,龙行剑。刘国军本来在国营五七厂工作,慕名赶来汉中看郭环琦带弟子练拳,一连三个早晨,后来也成了郭环琦的徒弟。国营五七厂还有一个李敏安,找不到好的太极拳老师,听说郭老师后特意上门拜访。当时郭环琦已搬到文庙巷居住,李敏安登门求教,双方相见恨晚,夜深了,当晚就住在郭家,后来成了朋友。8号信箱林明贵、76号信箱侯富山,也追随郭环琦学起了太极拳,有的拜了师。郭环琦的弟子很多很多,择其要者还有:李树龙,王建民、何崇华等。郭环琦教拳出于爱好,同时也是借以排遣寂寞,从不向弟子们收取分文。在教授太极拳法时也是因材施教,对老年人主要从养生角度,对其中要求高、悟性也高的,则侧重实战、技击。原汉中市商务局局长李树模本来对太极拳很陌生,经朋友介绍认识郭环琦后接触到太极拳,决意拜郭环琦为师。于是分身于杂事,利用早晚和休息日跟着郭老师苦练,规规矩矩地在郭环琦门下当学生。半年工夫,先学得一套吴氏精简太极(三十势),后来又学一套传世吴氏太极拳( 八十九势) 和一套吴氏太极剑,后当选汉中老年体协太极拳协会会长,为汉中太极拳运动的进一步发展作出杰出贡献。值得一提的还有郭环琦的女儿,得父亲真传,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练功,于太极拳法颇有成就,不仅是父亲生活和事业的好帮手,现已成为汉中民间太极拳运动的一位重要人士。

在武术界是很讲究拜师的,这和京剧、绘画、书法、相声类似,有严格的门内门外之分。正式拜了师就可以传了。拜师入门后,就进入了传承的正式序列,走到哪里门内都认。但据知情人讲,除了正式拜师的弟子,更多的只是跟着先生学,在汉中城的七八个相对固定的练功点上,往往是郭环琦师徒在前面打,后面一大片爱好者跟着学,遇到比赛,只要报个名上来,到时准时参加就行。在市老干部活动中心,郭环琦受聘老年大学老干班客座教授,给老干部讲授太极拳法,听课的学员多为市直各部门退休干部,内中不乏市级领导。在汉中老体协的太极拳培训班上,郭先生应邀为学员传授太极拳法,推广吴式拳架,从不懈怠。至于街头群众性的练功活动,六十年代主要在三台阁、拜将坛;七十年代主要在拜将坛、苗圃,后来到文化馆;八十年代主要在文化馆、教场坝;九十年代主要在莲花池、飞机场;2000年后主要在拜将坛,自1964年到新世纪第一个十年,从未间断。如果考虑到这些情况,在汉中古城,四十多年来究竟有多少人追随郭环琦老先生学过太极拳,事实上已无法准确统计。

 

发起吴氏太极拳分会,引领汉中太极拳运动步入高潮

 

在汉中民间太极拳运动史上,吴氏太极拳研究分会的成立无疑当属一个里程碑式的重大事件。在这之前的数十年里,汉中太极拳再红火,毕竟是散兵游勇,是大家自发的行为,自从成立了吴氏太极拳研究分会,第一次有了太极拳组织。

最重要的是,汉中太极拳运动从此认祖归宗,步入了正规化的轨道。

汉中吴氏太极拳研究分会的成立有着宏大的时代背景。1956 年,24 式简化太极拳发布,这是建国后第一个由国家体委编审的太极拳教程。24 式简化太极拳在全国推广、普及,受到广大群众的喜爱,在国内外掀起了习练太极拳的热潮。十年文革期间,太极拳运动遭到毁灭性打击;80年代以来改革开放,各级政府及广大民间对太极拳这一古老文化遗存的保护意识日益觉醒,各级政府相继制定保护措施,以太极文化为主的各个地方,先后举办了11届国际性太极拳交流大会,传承人、民间传承组织也加大推广力度。特别是1990 年在北京举办的亚运会开幕式上,由1500 名运动员表演了24 式简化太极拳,其中750 名日本太极拳爱好者专程到北京参加表演;2008 年为迎接奥运盛会,万名太极拳爱好者在天安门广场表演了24式太极拳,场面壮观,震撼世界。尤其是第十三届全运会,增设了群众性的竞赛项目,太极拳作为武术项目的代表,陈氏、杨氏、吴氏、孙氏、武氏竞赛套路和24 式简化太极拳被列为正式比赛项目,并设12 块金牌,太极拳由此走向全球,成为世界体育的璀璨明珠。在这个伟大的历史进程中,上海《武魂》杂志复刊,鉴泉社在上海复社。这些携带历史巨变先声的重要信息,当然没有逃过吴氏太极拳第四代正宗传人郭环琦的关注。1984年郭环琦带领汉中地区畜牧兽医人士到海南考察畜牧业,返回时途经上海,便利用这个机会到处打听鉴泉社,可惜上海之大,人地两生,要找到鉴泉社如同大海捞针。好不容易在公园里看到一个50多岁的人在练拳,一看便知练的是吴氏太极拳。郭环琦就像私家侦探一样一直跟着,跟到头出口便问:“你的拳是哪里练的?”对方答:“跟马岳梁老师练的。”一听,大有希望!马岳梁老师,吴氏太极拳正宗传人,上海鉴泉社副社长!见到马岳梁老师,就等于见到了门派宗师,从此可以认祖归宗了。可惜住了好几天,一直没有找到马老师的确切住地。后来弟子刘国军推销锅炉报警器途经上海闸北公园,见一位老者在练吴氏太极拳,便问:“老先生,请问鉴泉社的马岳梁老师在哪里住?”对方看了看,劈头便问:“磕头了没有?”刘国军答:“磕了,磕了!”“那好。我领你去见。”此人姓钱,领刘国军径直到了马老师家,见到马老师,刘国军首先介绍师承关系,说自己系吴氏太极拳传人葛馨吾弟子郭环琦的再传弟子,马老师马上记起了。马岳梁老师的爱人吴英华在一旁插话:“葛馨吾,知道知道。抗战期间来上海,在这里住过一个礼拜。”

此次刘国军上海之行收获颇丰。大约受鉴泉社师徒氛围感染,刘国军回来后提出正式拜师,另有二位弟子也提出正式拜师,想想多年来追随自己学拳教的也不少了,郭环琦答应下来。于是写了拜师贴,在刘国军家举行了简单的拜师仪式。看到人家成立了研究会,开展活动轰轰烈烈,刘国军多了个心计,拿回一个吴氏太极拳研究会章程,这给郭环琦一个很大的启发:都是吴氏太极拳,汉中为什么就不能成立一个分会呢?打听成立分会的条件,知道至少得有30名会员,郭环琦于是更加卖力地培养新人,开始是6人核心小组,后扩大到16人,有时早上,有时下午,传授吴英华社长编排的30式精简太极拳,慢慢培养出30名铁杆会员,便向上海鉴泉社提出申请,要求成立汉中分会,很快便得到了马老的肯定答复。1985101日,吴氏太极拳汉中分会隆重成立,汉中市(即今汉台区)领导来了,汉中地区副专员也来了,地区和市级的体育界官员来了,汉中宾馆偌大的多功能厅坐满了人。那时经济条件差,也不办酒宴,无非张罗一些茶水,买来一些瓜子水果花生,大家一边开会一边嗑,算是热热闹闹开了场。成立大会上还表演了精简短架,后来在灯光球场举行了一次太极拳培训,参加培训者多达百人。几个动作下来,分会影响大增,接收了不少新会员。在管理上,从一开始就明确分工,分会组成了理事会,做会计的专管会计,搞组织的专搞组织,搞培训的专搞培训,会员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大。人多了就移师教场坝,郭环琦定期前往指导。当时入会很严格,先写申请,郭环琦亲自审查,初审通过才能填表,办理正式入会手续,发给会员证。不过几年时间,正式会员已达260多人。郭环琦请上海总社派人来汉指导,马老欣然答应,来人便是在闸北公园邂逅的钱老师,钱老师带来马老师的口信,特聘郭环琦为上海鉴泉社理事。为欢迎钱老师来汉,分会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会上表演了短架。钱老师在汉中住了几天,游玩了山水名胜,后经西安回上海,一回上海便向马老师作了汇报,马老深表满意。此后不久,钱老师再次来汉,此次特意带来一张马岳梁老师的照片,一见到郭环琦便高兴地说:“没想到吧?马老师已答应收你为他的入室弟子了!”郭环琦闻言大喜,连声说道:“那好啊,学生早有此意,只是不便轻易说出。”于是也不等待,就在汉中,由钱老师主持,面对张三丰的巨幅画像举行了拜师仪式,郭环琦正式成为马岳梁、吴英华夫妇的入室弟子。

在全民武术热由普及走向提高历史进程中,在太极拳文化从公园、广场文化逐渐发展壮大到影响全社会的背景汉中吴氏太极拳分社的成立,推动汉中民间太极拳认祖归宗对全民太极拳热起到了坚不可摧的核心引领作用。正是有汉中吴氏太极拳分社在先,方有汉中市太极拳协会及各县区太极拳社团组织和练功辅导站的相继成立,包括杨氏太极拳、陈氏太极拳等太极拳门派相继在汉中落地生根,汉中民间太极拳运动由此遍地开花、席卷城乡,进入了历史上最好的时期。

 

意外的邂逅:英雄暮年,回老家看看


20179月的一个晚上,我在市太极拳协会会长李树模(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和多年好友)陪同下,在西大街十字附近某居民小区的一间寓所里见到了郭环琦先生。这是一次意外的邂逅。此时老人已届97高龄,看上去白发苍苍,显得清瘦、谦和,头脑清醒,也很健谈,前不久摔过一跤,给老人以重创,现在移动要靠轮椅;由于先生老伴不在了,平时就靠女儿郭利梅关照——这是一个孝顺的女儿,郭老先生晚年,他的一批关门弟子,就指靠这位女儿代师传艺了。

了解到我的来意,郭老话匣子打开,就像讲故事一样向我打开了他的一生。

在交谈的过程中,郭老不时让女儿去找来那些定格着美好时刻的老照片。在一个书架上,我看到两个奖牌——那是2013年“陕西省健康老人”和2015“全国健康老人”铭牌。

问及对汉中的印象,郭老满怀深情,连说汉中是他的第二故乡。郭老说,汉中气候好,夏无酷暑,冬无严寒,雨量充沛。汉中人也很好,待人厚道,他的许多知交都在汉中。尤其是一批追随他学习太极拳的弟子,都是点滴之恩涌泉相报,无论远在北京、深圳,还是身在汉中,每年都来问寒问暖,非常贴心,前几年还专程为他张罗主持了九十大寿。郭老说,他前半生四处流动,到吴氏研究分会成立已67岁高龄。从67岁到77岁,再到1987年市太极拳协会成立,在太极拳领域整整跳腾了二十年,如今年龄大了,跳弹不动了,吴氏太极拳分会便交给刘国军、马多瑞、何崇华等弟子打理。后来汉中市太极拳协会成立,还是由李树模主理,这个协会兼容并蓄,由于有老年体协全力支持,参与人员更多,涉及范围更广,汉中太极拳运动后继有人,郭老对此感到满意。尽管如此,郭老仍十分关心汉中吴氏太极拳分会的兴衰,以九十左右的高龄仍不时前去指导,并克服视力、听力等多方面的困难,将多年在老年大学和各类培训班讲授太极拳法的心得体会撰写整理出来,形成了一部厚重的书,这便是即将付印的《太极拳心悟》。郭老说,也是因缘际会,形势所迫,他本不是著书立说的人,可是这么多人在学,如果只是口耳相传,没有书面的东西,容易在传承过程中变形走样。郭老很感激有压力,没有压力,也就不会有这部书的付梓了。郭环琦还把分会成立以来的太极拳事业写成了十年总结,不久前在上海会刊上刊登了。

据郭老小女儿郭利梅女士介绍,郭老一向生活简朴,也没有别的爱好。年轻时抽过烟,有一只大烟斗,在延安工作时送人了。来汉中后享受特供,每月一条好烟,便抽起了纸烟。清理阶级队伍时揪出来,特供停了,没纸烟抽了,便又抽起了旱烟。平时不打麻将,不游山玩水,也不钓鱼,不跳舞,就爱打个拳,再就是听听家乡的晋剧。问及家中亲人,郭老说,抗日战争时期,大哥在前线打仗;二哥在老家,被日本鬼子捅了十二刺刀,死得很惨,罪名是通共。据说有个日本兵来到村里,被游击队杀了,特务队来村里找人,二哥本来可以走,一听特务队来了就想去看看,结果被捅死了。二哥惨死后,二妈便疯了,在老家疯疯癫癫带孩子,家里几个寡妇,几亩地没人种,只好租出去让佃户种,谁知就因为这个,土改时定了破产地主。大哥抗战复员后,连长以上都是反革命,大哥还算幸运,没有戴上这个帽子,主要原因是抗战一结束他就复员了,没打内战——内战时他在学校教书。只是大哥的儿子郭义仁,本来很有才干,写得一手好字,后来受大哥牵累,被打成右派,弄到陕北马兰农场劳改,遣送回家后便在老家务农。邓小平出山后纠正错案,平反恢复了公职,原单位让他回西安,他不想回去,便留在县建筑工程公司当了一名工程师。大哥还有一个儿子在台湾做了飞行员。也是造化弄人,二哥的二儿子本来录入了空军,因大哥儿子在台湾做飞行员,二哥二儿子飞行员也做不成了。至于老伴,本是早年定的娃娃亲,比郭环琦大两岁,两人很小就成亲了。夫妻相濡以沫的岁月中,竟有十年分居两地,连面都见不上。1947年抗战胜利,郭环琦复员回到西安,这才接妻子出来重又生活在一起,想来竟是颠沛流离,离多聚少。2002年老伴在汉中去世,一生生养过三个孩子,老大是男孩,出生三天便饿死了;老二是个女孩,名郭利人,工人,现已从汉中服装厂退休;老三也是个女儿,叫郭利梅,就是现在在身边的这位,2岁随郭环琦来到汉中,后进入百货公司,最后从十号信箱商店退休,郭老说是家里成分把子女们害了。尽管隔着许多年,谈起这些往事,郭老至今感慨万端,感觉到慢待了儿女们,亏欠他们很多。郭老一生忠厚善良,与同事、邻里和睦相处,热心公益,离休后,把多年的研究资料和700多册书籍捐献给单位;5.12汶川大地震后,通过市民政局向灾区捐款5000元;青海玉树地震后,又通过民政部门捐款5000元。他离休后还寄给家族5000元,续修了家谱家规,为祖父母、父母、大哥、二哥立了四幢纪念碑,为后辈发扬孝道树立了榜样。

从如火如荼的民间太极拳运动中抽身出来,郭老闭门谢客,清静生活,安享晚年,心中就一个小小的愿望,便是在有生之年回老家看看。2008年在两个女儿的陪同下,八十多岁的郭环琦终于回了一趟老家,令郭老感慨万分的是,老家人大都不认识了。“少小离家不相识,直问客从哪里来?”现实的生活场景,竟和古诗里说的完全一样。在河边村,老房子一院几十间都还在,只是已破烂不堪,其中分给郭环琦的几间房,也已是破烂不堪。睹物思人,物是人非,仍然健在的天各一方,令人倍感伤心。令老人感到些许温暖的是,大哥的二儿子现在过得不错,接待也很热情周到。郭老在老家逗留了几天时间,见到几个侄儿,走了一些亲戚,见到了从未谋面的几个外甥,给父亲、大哥、二哥上了坟,前后逗留了五六天时间。大体行程如下:先是去太原看外甥女、再去平遥古城、晋祠、忻州,再回五台县老家,然后去北京(北京有个外甥在,汶川地震躲过了,当天在天坛公园),在北京住了一个月,最后又回到了汉中。

我们的交谈断断续续,进行了好几个晚上。离开老人寓所,我和树模默默地走在街上,相对无语。树模说,郭老一生就像一部厚重的长篇小说,我点头表示同意。这的确是一位世纪老人,其经历如此坎坷、丰富,回想老人一生,令人感慨万端。无庸讳言,他很多时候是被动的,任凭时代的潮涌一会儿抛上云端,一会儿打入谷底,有着大多数普通人惨遭时代碾压的种种苦辛与无奈,所不同的是,他毕竟出生在一个血与火的时代,这个时代它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远远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在看似被动、逆来顺受的颠簸中一路前行,却始终贯穿着一条红线,那便是于社会有益:为了报效家国,他从小学武;为了报效家国,他在战火中辗转流离四处求学,几度背井离乡,在外地度过了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活。后来还是为了国家民族,又毅然从军,走上了战火纷飞的二战战场。战争胜利了,眼见和平的曙光在前,谁知内战又起,就在这时他又报考了畜牧兽医系,只因为它对社会有用。而当再一次被命运抛入汉中,便一头扎进这片热土,在种猪场这一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令万人称道的业绩。郭老先生就是一颗包含着美好基因的种子,无论被命运抛在哪里,都要生根开花,结出最美好的果实,又如同是鲁迅笔下的奶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却是极好的奶。其间特别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他的后半生竟无心插柳,为汉中民间太极拳运动做出杰出的贡献,汉中群众性的太极拳事业经由郭老的努力,风生水起,星火燎原,走向了辉煌的最高峰——以至通过汉中老年大学讲学和吴氏太极拳汉中分社的活动,教出了无数的学生,其中不乏汉中市区两级党政退休领导和各部门的退休官员。

这是一位传奇的老人,他的生活像一个场景多变的梦境,然而是真实的。

而我,再忙,工作再琐碎,也要把这位老人的一生还原给读者,哪怕粗疏一些,哪怕看起来不像是一部人物传记。我需要以某种方式,向郭老支付应有的敬意。

抬头向天空眺望,天上星光正好。我由此想到,在从民国到21世纪最初20年的天空中,有那么多有名有姓的人物生活过,并且仍然生活着,正是他们构成了这一片广袤天空中的美丽星群,郭环琦老人应该是其中不算很大但却很亮的一颗。

郭环琦老人,愿你长寿,愿你一生钟爱的太极拳事业后继有人。


20182月,草成于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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