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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永林诗歌新作选（十一首）
屈永林诗歌新作选（十一首）
屈永林，原籍陕西省宁强汉，第三极神性写作代表诗人，汉中市诗歌研究会副主席，《汉中诗歌》副主编。生于六十年代，1980年代投身于第三代诗歌运动，后在金融部门工作，担任某银行中层管理干部多年。作品散见于《诗刊》《诗原》《延河》等数十种诗歌文学刊物，著有诗集《四人诗选》（合著）、《五人诗选》（合著），作品入编《当代汉诗年鉴》等诗歌选集。
饥饿的豹
一只饥饿的豹会产生一种速度
使饥饿成为一个动词
豹也会成为一个动词
一只更为饥饿的豹会产生加速度
光在收缩，豹会追进光里
只有当豹停下来
温柔似雪
豹才会恢复到一个名词
才会无意间回头
和我漠然对视
一支笔在豹的世界里与豹谋皮
将饥饿蛰伏在汉语
养一群逆光奔驰的豹
温柔似雪的豹
风中零乱的豹
奔突或停止，饥饿正在发生
饥饿不是过去式
我该怎样在豹皮的纹理里找到豹的加速度
豹皮的纹理是一种节奏
诗也是
进而会延伸到豹的骨殖
呃，饥饿的豹会延伸到我思想的饥饿
诗的饥饿
一个辽阔草原的饥饿也会钻进我的胃里
我会找到一只不饥饿的豹吗
天道如此，豹也会老去
女画家
夏日山谷
我先分离出鸟鸣和风
再分离出溪流细语
和她的呼吸
她用画笔勾画土坡上一所衰老的房子
那房子的背后有一片杂树在等待濛濛细雨
着红衣，居孤石
风吹长发，若有所思
我从民国的才女一路后退
后退到江南的李清照
后退到迷离的一首宋词
一只蝴蝶抵进她的画笔
她不知
我随风而起的思绪
她不知
等雨停下来
凌晨过汉江，雨越下越大
我到圣山陵园，孤身
要等雨停下来
现在点一支烟，关上车窗
窗玻璃上烟雾缭绕，总纠缠过往的日子
长腿的雨似有万千言语倾诉
我听，并用沉默接住
无所谓悲哀，一口气吹散的岁月
哭够了，只等潇潇雨歇
等雨停下来
我要焚香点烛，敬天拜地
点一炉烟火送他远行
多如砂砾的星辰必有他的安魂之处
这人世间的雨霖铃给我独处
等雨停下来
我还有一段未走完的路
花朵的异象
可以是一只耳朵，五六只耳朵
红色的耳朵贴着墙
听阳光里最阴暗的部分
众多的耳朵是对一只耳朵的加强
高楼下车来车往
载着如海的耳朵，耳朵在市井中浮沉
能够听见灵魂的耳朵成为一个聋人
可以是一只舌头，大舌头和一群伸出的小舌头
舌头之下是一根管子
那里阳光陷落的速度是胃疼的速度
一个至高无上的舌头需要一群小舌头
那里管道成为网络，大声地说和小声地传递
甚至不说，自然默契
爱情是普遍的，恨也一样
开在时代之上的耳朵和舌头
我恨过吗
祖传的技艺
他从父亲手里接过七把刀时感动的泪如泉涌
他终于是一个技艺高超的人
大刀有三把
一把锋利
一把平庸
一把巻刃
小刀分四把
分剥皮抽筋，割舌剜眼睛
最小的一把凌迟备用
祖传的技艺就是杀人
杀人就杀人
用什么刀除了官典由银子而定
父亲是凌迟高手
千刀之后都不会死人
他已随父亲同上刑场经年有余
刀的力道已掌握到不差毫分
没有什么王公大臣不可杀的
作奸犯科，草莽英雄
男人女人，小孩老人
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杀的
包括杀不尽的革命党人
一个大洋一个头颅
换酒换肉换粮食换宅子
换一个胖墩墩的忒能生的女人
他讥笑那些没有技法地杀人
那些后来用枪来杀人忘记了他是一个手艺人
他说：
想当年为了让犯人增加疼痛
他用一把巻刃的大刀
二十七把刀杀了谭嗣同
守灵人
在清空一个人之前再对视一夜
三千里茯花开在今夜
焚香轻唱，夜已深沉
我心中的寂静比羽毛还轻
羽毛轻舞，退回到故乡的一场雪
呃，佛啊
世人读你的悲悯，我读铁
锈蚀的铁用刀刮去
经年的疼痛，茯花开成轻蔑的笑容
一把铁锈攥在手中
谁被谁轻蔑
守灵人
只此一夜，再无对手
退后
需要一支烟让自己安静下来
海已死去，一只猫踩过云上的江山
你忘了，你已退回到一个幽居的时代
背景漆黑
正衬托云上的白
一个死过的人可以再死一次
哦，心儿呀，不要这样高冷
漆黑之外，花朵正在盛开
我有一千只耳朵
向内收紧一枚坚果的心脏
我在我自己的世界里逃亡
忘记了让人一再迷失的哲学不在东方
你一直在说话
只有你自己听见
从听见到听见
马的眼睛翻卷盐的波浪
呃，万里长途总有一个精神故乡
月亮深陷进峡谷，欲望在后退
书卷上的病句客死他乡
万事皆空
身居汉中
准确地说是身居陋室
从卧室到书房，提笔
忘字
才发现一个老男人热情褪去
也更无趣
自己给自己出下谜面
自己也不知道谜底
如青蛙落入尿坑
或青蛙跳进云里
还有那么多的书未读
时间还有
雪会落入书卷，大雨之后还会有小雨
中年之后不指责自己
伸出左手
握住得全是过去
再加一只手
拥抱得全是回忆
种冰不羁于玉壶
壶是空的，万事皆空
子夜将至
我又要睡去
在诺尔盖
①
风吹草低必有缘由
狗吠一片必有神灵过往
②
抬头望天
天宇更加辽阔
踉跄的星空
你是我的牧夫星座
③
从天狼星到参宿四
从参宿四到南河三
从大三角到小三角
我那远在千山万水的兄弟
今夜，我想你
④
她给我讲众神的身世
她用苍凉的声音召唤神灵
我听到马头琴在静夜里哭泣
一个老者，在风中有一把银色的胡子
⑤
天上的羊群必定洒落若尔盖
羊群会变成羊肉
喝过烈酒之后
草原狼也在聚集
⑥
且点燃一堆火圈住一个中心
听心中的万古传给一个盲人
白纸
冬天降落白纸
带着她的羊
羊在吃雪
带着一只柔软的豹子
一枚银币一样的太阳，接近月亮的样子
天空依然深邃
照出我的影子
鸟在雪中飞过
像一个记不准的词
从门槛到门槛
旷野无限辽阔
该把最后一只苹果留给谁吃
该从那一部典籍中抽出一只手臂
指向春天的标志
随后我听到这张纸容纳了我所有的饥饿
一阵风起，长河扬起鞭子
抽打了南山那些高傲的头颅
母亲的晚餐
回到现实，晚餐是必须的
一只饿虎到秋天从喉咙里伸出爪子
它要帮我抓住动物的身体
并帮我嚼细发光的粮食
母亲未必就在厨房
只是炉灶还在，火焰还在，刀还在
我看见的一切都在还原
她切开的土豆在合拢
一面山坡上土豆花在忘情盛开
在她的厨房
洋葱和辣椒讲和
木耳伸长耳朵听见了豆腐的雪意
一条鱼会讲天空的故事，水的故事
以及月黑之夜的逃离
该怎样对晚餐保留几分敬意
先敬意一双手，手起刀落
刀法来自想法
想法如花蕊开合
母亲的想法定是来自天使
我未必相信一顿简单的晚餐就让我激动
丰盛的晚餐也一样
只是饥饿会和晚餐连在一起
那个吃相凶恶的年代
母亲的饥饿和她的青春连在一起
天使给了她一双手
她却在月光中切出了时间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