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撰稿/刘诚

你交足了三百万元的价款，你就会拿到一座花园别墅的钥匙。同样，你能够收购微软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你就成了微软的控股人，微软的主人，就不再是比尔·盖茨，将换上你的名字。可是，我们还没有拿到钥匙。拿不到钥匙就不能进入，即使是交了钱、办了手续那也一样，这时候钥匙是权力的象征，权利从拿到钥匙的时候开始。正因为如此，长期以来，人们都希望拿到成功的钥匙，拿到了钥匙，心里就踏实，拿到钥匙，就是捏住了命运的命门。不过，除了极少数幸运儿，大多数人要拿到这样一把钥匙，要么花费金钱购买，要么用一生去打制。
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都与钥匙有关。放学回来的学童，自己打开了回家的房门，那是因为，父母没有忘记将一把钥匙挂在了他的胸前。但有一次，这个学童的家却被强盗洗劫一空，因为强盗也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装作一个好人，紧紧尾随在这个孩子的后面。这里，钥匙作为权力的象征，充当了魔鬼的导具，人类斗智斗勇的善恶之争，围绕一把神奇的钥匙展开。我也曾看到地质工作者，成群结队地在老家的河边走动，手里拿着锤子，耐心地敲打每一块石头。这样的工作通常效率很低，他们大多时候空手而归，可是每当找到一个矿石或是一块化石，他们总是欣喜若狂，后来知道这个时候，每一个意外的发现，都意味着他们找到了一把钥匙，有可能打开一个矿藏，或是打开一个化石密布的秘密坑道，人类有可能把对史前世界的认识，推进到很远。
在看似平常的任何地方，都暗藏着玄机。神秘主义者倾向于把世界看作一个秘密事物集结的场所，山有灵，水有灵，万物皆有灵，每一种事物后面都暗藏着惊人的秘密，存在着巨大而神秘的洞穴。我们处在开阔地带，在神的视野里完全暴露。人类是盗宝的角色，在那里东张西望，连做好梦，试图打开这些洞穴，有时只要打开这些洞穴里的一个，就可以永远摆脱贫困，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因为这些洞穴里，很可能暗藏着真理和财富，为人生所必需。
钥匙真是一种奇特的存在，放射着智慧的光芒，其形状更是应有尽有，功能更是千奇百怪。古代中国人的铁锁或铜锁，一直用到了上世纪前半叶的某个时候。爷爷的大书柜上就挂着一把，它又笨又大，钥匙也是又笨又大，就像一根小铁棒，前面带着一个直角形的短齿，把它捅进锁孔轻轻一转，这把锁就会打开。但我们看到现代保险柜上的锁，却体现为一组神秘的数字，这数字只有主人才被允许知道。钥匙有时也可以是一种方法，只有最洞悉事物奥秘的人才有权享有，那个站在门外一味向里推门的大力士之所以打不开房门，是因为他只想到天下的门可能都是向里推的，却没有想到也有的门恰恰向外，这样的人即使是打开了门锁，仍然不得其门而入。在另一些时候，门却是转动的；又有一些时候，门却被伪装在墙上，连开锁的锁孔也找不到。在《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中，钥匙就是一个“芝麻开门”的秘密咒语，只要把这个咒语连念几遍，就可以打开神秘的宝藏。美国总统选举向来为全世界瞩目，在那里，只有得到了最多选民支持的人，才有资格获得一把打开白宫大门的钥匙——白宫被认为是美国权力的象征，而在民主政治下，它的钥匙掌握在美国人民手中，被分解为他们手中的选票。但并不是所有的钥匙都能为人们带来财富和好运：《水浒传》第一回——“洪太尉误走妖魔”，因为这个死要面子、而又好大喜功的洪太尉让人打开了囚禁妖孽的深井，这才有108个妖孽纷纷投胎转生，引出了水泊梁山的故事。而美国电影《木乃伊》中，女主人公因无意间将一把意外获得的六角形钥匙插进了亡灵之书的锁孔，其结果却是使死去三千年的木乃伊意外复活，引起一场让全世界为之惊骇不已的正邪大战。钥匙——万善之源和万恶之源的钥匙，人们面对钥匙，岂不能不慎之又慎，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或迟或早，都要与需要钥匙的局面相遇。上帝对人类防范甚严，所有的门都是关闭的，而且门里又有门，又被加上了无数把铁锁。我们更像是一些天外来客，匆匆而来，财富、成功不属于我们，它外在于我们， 是一种异己的存在。我们只能讨好它，主动地向它靠拢。我们并不必然是这些秘密洞窟的主人，它们早于我们之先存在，不是归神领有，就是归于世界，与世界的庞大躯体连为一体，钥匙是其神秘性的一部分。幸而我们对此习以为常。我们得到的说法是：每一把铁锁都有一把钥匙，每个人都可能找到其中的一把。神说，你们人人都可以成功，都有一个秘密的宝藏属于你们，就像天上的星星，也有一颗属于你们。在命运走廊的内壁上，你们都有权利、也完全有可能打开一扇命运之门，但未必能打开最丰厚的一个，也不允许后悔，而且你们不会轻易得手。作为紧俏的事物，钥匙被放置在一个极端险远的地方，通往它的道路，不仅长而又长、极尽艰险，而且陷阱密布、火光熊熊，不仅考验智力，尤其考验意志，而这恰恰与先哲的意思暗合——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由此看来，寻找钥匙之途，恰如虎口拔牙、火中取栗。
许多人对寻找成功钥匙的艰巨性缺少准备。他们不仅幻想钥匙能够意外到手，而且最好是万能的，以便只用一把钥匙，去打开更多的锁。人们对钥匙的幻想，恰好表征出人不劳而获的天性。天下盗贼，一直在寻找这样一把神奇的钥匙，闪闪发光的钥匙，能打开天下所有的锁，有了这样的钥匙，所有的宝藏都为自己打开。即使是善良的人，从不与人为恶，通常也会这样异想天开。在我居住街区，就有这样一位老人，终生以为人开锁为生。丢失了钥匙而打不开的锁，只要找到他，都能打开。把锁拿到他那里，他会很快为你配一把新钥匙。但它仍然不是万能。钥匙的机理在于，它必得与锁的内心达成一致，而不同的锁有不同的心，构造不同，机理也完全不同，万能的钥匙即或有，也不属于人类，仅仅属于神，或者童话里那支点石成金的魔棒，它在黑衣女巫的手里，让无数渴望钥匙的心灵躁动不已，直到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它扔进了大海。她说：人必须通过诚实的劳动，找到属于自己的钥匙，生而为人，不可有任何不劳而获的非分之想。
有时候，我们似乎拿到了钥匙，可是我们发现，仍然不能抵达事物的内核。我们面对着太多的迷宫，重重叠叠，每一把门都加上了铁锁，加盖了神秘的封印，自以为钥匙在握，实际仍然走不出去。世界正如同博尔赫斯的小说，永远盘根错节，小径分岔，我们走不出去，“沙之书”我们永远不可能读完。他说，世界是什么？就是迷宫；又说，天堂就是一座图书馆的模样。我们仍然渴望着钥匙，可是在这场没有敌人的较量中，你只能孤军奋战，除了加倍努力，别无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