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一）

寒冷是随着一夜间倏忽降下的雪，绵延着山与原野分界的交点。开阔无边，生不出任何生命的凄荒。只偶尔见得枯死的槁木直勾勾插入冰寂稀薄的空气，似有对生命未完结的不甘，亦是挣扎徒劳。赤白的天地被这白色点染，干净圣洁。人在这个荒僻的季节里，往往畏缩于火炉前，对外面的白色和冷冽产生无端的恐惧。炉火剧烈燃烧，发出耀人的火光，迸裂的木柴冒出如幻的焦糊气味儿，就像这乡村里原始而神秘的祈福，住持者念叨的神谕。
   那也是极为遥远的事情了。男孩在奶奶的怀里安睡，奶奶就坐在空旷露天的门前，看祭祀的火会。火柴亦如这个漫长的冬季般冒出如幻的焦糊气味儿，不断升腾，形成古怪让人揣测不透的符运。穿着笨重的巫士围着火堆唱唱跳跳，说一些吚吚哑哑的断词的音节。那时他只记得这些，他想，那主持者手里必然该有把桃木剑的。他也不太清楚。
   惨白的天空射出一两道白色阴郁的光，附着在无际的雪野。似颤抖着说些无用而深刻的话，对着屋里升腾炉火冒出的烟霭，那些意犹未尽的低回婉语，因风而瘦。
   黑与白是这世界的极端，暗色是莽原的主调。
   巫卜的声音犹如冒着黑色气体的古怪液体，滴在人们的心头。咒语和白色的灵堂形成天然的恐惧，哀痛的挽歌像灵魂的归宿，丧布在风从门缝里挤进来时哽咽的呜呜，祭奠的火苗噌噌的向上蹿，想要触到灵魂栖息的极乐。这是冬天里的祭奠。很多的老人都熬不过这样凛冽的寒冷，纷纷在夜晚宁静而归。于是，这样巫士的祭祀又开始了。
   火光的上方冒出青色的雾气，在烛间缭绕不歇。巨大的棺木涂着各色的纹案，古怪复杂的字符像团迷局般古色古香。洛熙闻见香炉里散出的某种异香，柔柔和和的洒在面前，闻着让人感到身处在极遥远的异乡。狰狞恐怖的图腾是他唯一见到的有关于眼前祭祀的信讯。奶奶垂着眼睑，很是疲倦。火光映在奶奶的鼻尖，祥蔼的皱纹扯出长长的口子，温柔的疼痛。
   奶奶。洛熙轻声叫唤，很快被嘈杂的另一种声音淹没。他动了动，转到看不见火光的一侧。奶奶似乎没听见，也不应声。只是垂着头。巫士们还在唱唱跳跳。风雪把火焰卷去，火星子飞溅然后抖落满地，很快熄灭。像一场幻象。
   巫士念着凡人不能懂的咒语。肢体在冬日里冻成绛紫色，围着火堆打转。洛熙实在是不想听见什么了。他需要安静。
   奶奶。他重复着。
   怎么啦？奶奶打着哈欠，问他。
   我想回去了。我害怕，又冷……他嗫嚅着，半眯上眼。奶奶拈着半指香灰，对他说，洛熙乖，等到祭祀结束的时候我们才能回去。待会儿让大巫士给你算算你的命数，你是个有福的孩子……老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揉揉瞌睡的眼睛，又打起精神看着祭祀火会。